这个世界对于苏摇光来说是一个神奇而又陌生的世界。
准确说现在的苏摇光叫作安晓。
父皇驾崩的那一天, 她以为她也跟着去了,结果一睁眼,她却发现天地变了模样, 而她也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占据了陌生的身体, 拥有了陌生的记忆,她感觉有些不安, 她怕是她抢了安晓的命。
她花了好几天, 才彻底消化了安晓的记忆,她才知道这里是所谓的二十一世纪, 她所在的城市叫做北京, 是一个和盛安差不多的地方。
而安晓的职务, 或者说工作, 是个网文作者。
这个网文作者她只写虐文, 虐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读者天天在她评论下指着她骂
“大大你青年秃头你再也不会有头发了”
“大大你每次来姨妈都会侧漏在床”
“啊啊啊啊啊啊大大我要打死你”
苏摇光觉得自己是个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的人, 因为她居然完全能感受到这群读者的愤怒, 并理解读者的愤怒。
因为在安晓的电脑上看完了那篇叫长公主的小说存稿之后,向来自诩温柔端庄的她竟然生出了把这个人拉出来胖揍一顿的冲动。
什么玩意儿, 她母后不是她母后就算了, 她父皇也不是她父皇, 不仅不是她父皇, 还是杀她生父逼死她生母夺她国家的仇人, 而她自小心疼的弟弟, 竟然最后还置她于死地。
还有她藏在心里放了七八年的那个男子, 到最后竟然娶了别人,在她的死亡上也推波助澜了一笔。
她觉得荒唐,荒唐到最后她竟然笑了。
她笑这个作者,把这世道想的太凉薄。
或许她只是安晓笔下三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人物而已,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存在,她是这样,洛衍书也是这样,晏清毓同样是这样。
她了解他们,他们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有人都说洛衍书像他的父亲,生性凉薄多疑,可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是这世间最有血性的男子,他不过是太孤独了,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坐上储君之位,然后一路走上那至高之位,这条路上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这条路太难太险,他还不过是个少年,他内心有惧,怕护不得在意的人周全,才一步一步疏离了人群,圈地为王,独自封疆。
安晓的存稿中写到他因为忌惮自己,所以设计杀害了自己,这全然是不可能的,她宁愿相信这是这个狡猾的少年为了保护她而使出的障眼法。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天,当她想出宫去看梅花,却碍于宫规未能赴约时,那个少年偷偷带回了一株绿梅,塞到她手里,告诉她“皇姐,这是晏三今日赏过的梅花,你相信孤,总有一天,孤会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的。孤这一世去不了的地方,皇姐你要替孤去。”
少年的桃花眼那么潋滟,却清澈又笃定,她便知这个少年,值得她保护了这么多年。
只是她不知道,这世上,是否会出现一个女子,能打破他与生俱来居于高处的孤独,陪他并肩走过这漫长一生。
而晏清毓,苏摇光一想起他心里便是不像话的柔软,她什么都不需要说,单单晏清毓这三个字,便已是这世上最美好最温柔的存在,再无需多言。
可是她离开了他们,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了安晓。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苏摇光是否还活着,是否有人像她这般顶替了她的躯体在活着,若有人代替了她,她是否会代替她继续爱着他们。
她一无所知,感到不安而忧惧。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似乎存稿变了,存稿里的故事情节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己改变自己发表了。
她看见故事里的那个摇光,活得恣睢潇洒,她去了越州,她拥有了许多朋友,她走出了本来的自己那份谨慎倔强的懦弱角落。
她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明媚张扬,她活成了她曾经想要却又不敢要的模样。
而她也在代替自己,继续爱着自己在意的人。
那时候她便突然想到,或许是这个安晓和自己交换了灵魂,她成了她,而她也成了她。
其实苏摇光是喜欢现在这个世界的,她是个安静的人,她不喜欢争夺,不喜欢算计,可是她偏偏又倔强得很。
从前晏清毓便对她说过,说她这般至柔至刚的性子,在这世道,怎好求一个周全,他总是担心她至刚易折。
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极小极小,与她从前的宫殿不可同日而语,也没有丫鬟嬷嬷伺候,也没有绫罗绸缎,珍馐玉食,可是她可以放纵自己在这个小小的角落,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她可以窥探到这个她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世界。
她感到轻松,她感到安全,她感到奇妙,她觉得这个世界里她可以保持独立和自主,这让她感到舒适和美好。
她继承了安晓的记忆后,甚至可以熟练的使用电脑,她用着用着,突然发现,当一个网络作者似乎确实十分不错的工作。
她想写好多好多故事,写那些她曾想象过的所有的美好和温暖。
她每天最稳定的生活习惯,就是看长公主的定时更新,那是她和原来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她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的唯一途径。
她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她看到他送了她簪子,她有些难过。
她看到他答应陪她去越州,她有些难过。
她看到他的父亲离世了,他失约了,她却突然泪流满面。
她想,若她还在该多好,她可以陪着他,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世上总有一人,将他珍之惜之,放于心间。
可是她不在,想到这儿她便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发现世上最难过的事并不是他再也不能爱自己,而是自己再也没有能力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