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终于分出神,打开节目单。
这首咏叹调叫《漂洋过海》,作曲依旧是O.G.也就是那个女声,填词是Robinson。
他的鲁滨逊。
克莉丝并不是填了所有歌的词,所以爱德蒙很认真把这首的每一句词听完了,完全不在乎演唱者用了怎样的技法。
一曲唱完,那个磁性的女声自舞台空中响起,像是在少年的全世界传递。
“从这条小巷可以回到码头。”
“不要再来了,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来这里。”
依旧是《漂洋过海》的旋律,情绪却变得沮丧失落,少年站在舞台中央,手无力垂下,连发梢都怏怏。
“我忘了问她的名字。”
寂静的观众席有人爱怜轻叹了一声。
在一片消沉中,男仆登场了,叫着“先生”,围着年轻人打转检查,看到自己的少爷站在去红灯|区的必经之路,心痛说着“您不再像过去那样纯洁无瑕了”,引得剧院内欢笑起来。
会半夜溜出去探险,陷入爱情的大学生没有放弃,第二天夜里,他又一次翻出院墙,来到红|灯区,这次他还不忘带上了贴身男仆,在流莺拥上来时,毫不留情让男仆帮忙打发走了。
小少爷夸了一句,随后以更高兴的脚步搜寻起来。
男仆跟在后头阴恻恻说:“少爷肯定是被一个坏女人骗了。”
“年轻气盛的小年轻,很容易被肉体控制,骗走所有钱财,我得盯着他。”
一片笑声里,爱德蒙面无表情。
如果克莉丝填的词还会让他心生柔情蜜意,那杜朗写的对白完全就是在他的记仇名单上跳。
之后的剧情相当套路,但是因为欢快的音乐,意外让人喜闻乐见。
少年对女士过于绅士,以至于难以摆脱流莺,对被醉汉骚扰的卖花女,他毫不犹豫出手相助,送卖花女回去时,少年忍不住打听,一番特点描述后,恰巧得知卖花女与心爱的人住在一起。
从开幕到现在,女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不管是剧外名字只有一个OG,还是剧里只说过几句话,都完全贴合剧名的“神秘”,至少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在昏暗破旧的布景里,一个覆了面纱,穿着黑色衣袍的人慢慢现身。
整个剧院连空气都凝滞了。
许久后,一位夫人迟疑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个情人……身材是不是有点高大了?”
观众席里炸开了。
“开什么玩笑?!”
“女主演为什么不露脸?”
“我是来看爱情喜剧的,这个演员什么阴沉气质,搞得像哥特小说的登场。”
“下来吧。”
嘘声里,那个黑色的身影后退一步,顿了顿,随即坚定走到了光束下。
【他是年轻的阿多尼斯,是谦逊的那喀索斯。】
一句唱词让整个剧院重归寂静。
连呼吸声也消失。
整个咏叹调里,感情已经完美传递,唱词内容变得无关紧要,所有人脑中只有曼妙的音色,音符在宽广的音域中恰到好处排布,空旷的厅中,只有超凡脱俗的塞壬细腻诉说自己的情意。
完美表现到现在的男主演也感受到了压力,忐忑退缩的模样误打误撞成了见到心上人的羞怯,被情绪带动,在之后互相试探对方感情和身份的二重唱里,他被对方的音乐完全压制,彻底迷失。
少年不可自拔爱上了声色场所认识的女性。
他每晚都去见她,年轻人的爱恋真挚炽热,除了功课,他一心一意想着她,完全献出自己的心意,过去与未来全都不在乎。
男仆劝说,流言猜疑,种种阻碍让他没法去见她,她就反过来找他。
她扮作女仆,潜入他的身边,柔顺得让他放下全部防备。
她扮作修女,与他在教堂看星星,表现出的学识和风趣让他着迷。
她又扮作一位傲慢女大公,展露出优雅脆弱的一面。
他从未与女性打过交道,遑论是比他年长的情人,难以捉摸,气质神秘,轻易就摆布了他。
而他变成了只知道围着她晕乎乎打转的小狗,少年如同一个羞怯的小姑娘,情人一句话就能逗得他脸红,他不知道那条街有什么规矩,想到其他交际花都有漂亮的首饰,只能把自己所有节省下来的钱和点心,连同一片真心拙拙递到她眼前。
有了爱情的滋润,少年的生活也变得意外顺利起来,他学业有了进步,还遇到了来自祖国的老先生,得到赏识收为弟子,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兴致满满向情人许诺,自己会有美好前程,要带她一起回英国,要给她名分,要让自己庄园的女主人,憧憬以后把花园给爱植物的她打理,而他们就在花架上依偎着一起,看他们的孩子嬉戏打闹。
气质忧郁的女人隔着面纱轻轻吻了少年的发顶,他更加高兴,满足在高大的情人怀里睡着了。
这时候,情人才轻叹说:“请你放心,我永远都是你的。”
“不过,如果是刚才那番求婚词的话。恕我拒绝。”
少年在长沙发上醒来,面对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
不告而别的情人没有任何话,只留下了他给她的全部钱款,零零碎碎堆积在他心上。
年轻人跑出房间到处寻找,被那条街的女性讥笑,有不忍心的人说,看到那个女人乘上了去巴黎的车,一定是跟着更富有阔绰的人走了,一个穷学生只可能是跳板。
“你不是第一个被这样骗的傻小子了。”
“不要给这条街的女人真心。”
大幕落前,是遭此打击,彻底病倒的青年。
幕间休息的铃声响了。
爱德蒙这才从这充满既视感,偏偏似真似假的剧情里醒过来,腾地站起身,示意克莉丝的方向问侍者,知道那是五号包厢,便疾步走过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两个凑在一起擦泪的贵妇。
她们伤心讨论着剧情,一致责骂那个女人太过狠心,这样真挚的求婚也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小恋人都会撇下,还做出不告而别这种事情。
爱德蒙:“……”
偏偏他无法反驳,因为这两件事他确实都做过,只是被红发编剧改得更可恨了。
敲开五号包厢的门,看到被围在中间寒暄的领事,想到反正“基督山伯爵”的性格古怪,爱德蒙不管不顾上前将她拉起来,往自己的包厢引。
如果不是太多人在一边,他可能会直接把罪魁祸首扛走。
回到自己的包厢,直接落了锁,借着这个隐蔽的视野盲区,被抹黑名声的人把欺瞒到全巴黎面前的小骗子困在柔软的座位里,咬着牙惩罚了一通。
克莉丝一边笑一边挣扎,在他耳边求饶说:“下一幕就给你平反了。”
两个人好好坐下后,爱德蒙又忍不住问:“我不告而别后,你真的病倒了?”
克莉丝毫不留情说:“没有的事。杜朗非要加的戏,说是让前后反转更大一些。”
“没有一点不舍?”
“……有那么一点吧,就一点。”
他满意把早就准备的点心奖励给她。
下一幕,两个人是挨在一起看的。
台上的少年为了情人的离去而消沉,自我放任,一位年长的夫人出现,邀请他去自己家旅行散心,男仆一改先前的阻挠,很有眼色提出自己不会跟着去。
从中部回来后,少年明显比过去成熟了不少,他不再像以前推却女性的好感,变得风流多情。
腰上的手臂有收紧的趋势,克莉丝带着求生欲解释:“杜朗说,很多人喜欢这种浪子形象,我想把身份坐实,就同意了。”
中间穿插了一段日夜对比的戏,白天的少年与女性调|情,午夜梦回却会回忆起那些过去。
【我年轻的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被分给了爱神和冥后,”喜爱希腊神话的少年较真纠正,“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我谦逊的那喀索斯】
“那你千万不要爱上我。”少年调侃说,“厄科(Echo)爱上了他,因为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无法传递爱情,郁猝而终,最后整个人都消散,变成了回声。”
收到前辈邀请,将要离开马赛前往意大利前,少年收到了一张纸条。
是那位神秘情人的字迹。
一番挣扎的咏叹调后,他还是放不下她,带着怒意和悲痛去那座教堂赴约。
高挑的情人坐在彩窗下,苍白忧郁的面庞在面纱后隐隐绰绰。
她带着妒意语气古怪恭喜了他和那位夫人。
年轻人被刺痛,反唇相讥,两个人争吵着,明明互相在意对方,却一致固执不说喜欢。
他终于忍无可忍叫道:“先离开的是你,现在又是你找上来,你把我的一切都搅乱了。结果从头到尾,我甚至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你的过去。”
少年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如同被踹了一脚的小动物,低低呜咽起来。
爱德蒙心里一紧,忍不住摸了摸恋人的头发。
“这也是杜朗编的,我在意大利只顾着猜你有什么阴谋企图了,知道你想报恩才放弃试探,”克莉丝很煞风景说,“你不用觉得抱歉。嗷。”
和他敲她的动作相反,台上的情人爱怜轻叹了一声。
神秘的情人还是妥协了。
“……Edmée。我的名字。”
爱德蒙:“……”
Edmée,Edmond。
偏偏她还在耳边炫耀:“这是我想的名字,Edmée·Bennet,还挺好听的吧?”
未来的班纳特夫人警告着吻了他爱剧透的小丈夫。
“Chris。”
清冷的女中音柔声呼唤起来相当深情动人,像是揉过松香的提琴琴弓。
紧接着这一声,有些绮丽的旋律响起,本来还得意着的克莉丝彻底僵住了。
光顾着想他的反应,她差点忘了,这出戏是有小黄|歌的!
作为原型克莉丝抗争过,试图例证这段对剧情根本没有影响。
结果魅影在歌剧上相当执着,一堆专用名词甩了她一头,再三强调没有这段歌整部剧就没有灵魂,还反过来挖苦外交官没有艺术头脑。
行吧,她懂,文艺片和严肃文学的搞黄色不能叫涩情,那是艺术。
克莉丝连忙拉了他,站起身,不自在说:“我们回去吧?”
爱德蒙在昏暗里惊讶看她。
但是已经晚了。
台上,两个人互相告知了姓名,在彩窗下互相袒露了感情,一片朦胧的薄纱后明亮的光透出,传来了动听的女中音咏叹调。
【让纯洁为他风雨摇曳,以背德向他开启心扉】
【迷迭香与橙花的芬芳里,于神龛前宣誓,匆匆共结连理】
【用亲吻撕裂伪装,用自己覆盖他,身上只穿赤忱的爱意】
【浓烈厮缠,汗水涔涔,颠倒世界】
……
【在疾风骤雨、电光略过后,我们共享甜蜜的安息】
包厢内陷入了漫长的尴尬。
转场的帷幕落下时,爱德蒙艰难说:“克莉丝。”
“你还记得,在俱乐部,在我面前,你炫耀情史的下场吧。”
克莉丝:“……”
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和埃里克打赌输了才填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