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公入宫尚未出来, 仆从找不到踪迹。刑部尚书被顾琰吓得够呛,一时也忘了船厂的事, 确定他病情稳下来之后, 悄悄溜走。
怕了怕了,对他们这群姓顾的都怕了。
大不了自己早些告老还乡,把这船厂的烂摊子坑给别人。
这船厂背着惊天巨债, 可要真出乱子,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管。
如他所说, 最后登基的若是知情的自己人,应该也会同顾登恒一样,替他作保, 找人接替。
要是时间长了, 或许还真能还清欠款。
只是,顾琰这是想做什么呢?深意何在?他一命不久矣的人,还在为皇位奔波?
刑部尚书惴惴不安,眼皮也总是不停地跳。
他一直以为顾琰是对皇位最不感兴趣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人活在世, 果然还是难逃俗字。
又或者……是顾登恒的意思?
刑部尚书甩了甩头。
罢了, 不猜。自保为上。如今形势并不明朗,他何必冒险表态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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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顾琰躺在床上, 又发起烧来。贴身服侍的仆从,整夜给他换湿毛巾敷在额头上。
近清晨时, 顾琰睁开眼,嘴里哈着热气,要将被子掀开。
仆从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
“我有点热。”顾琰说,“想出去吹吹风。”
仆从看了眼窗外,压下心头震惊,说道:“主子,现在天还未亮呢,没什么好看的。”
顾琰:“就是想看看。”
仆从:“主子,不要再受寒了。这早晨天寒露重的,呆着也不舒服。”
“贵喜,”顾琰垂下眼说,“我觉得很好,又觉得很不好。”
被唤到的仆从怔了下,背过身去拧毛巾。脊背处一阵抖动,又强自平复心情,哽咽说:“主子,您千万别这样想。您不这样想,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琰在床边坐着发了会儿愣,片刻后又道:“我想见御史公。忽然想起好多事,要跟他说。再不说,怕晚了。”
仆从又看了眼天色,鼻翼抽动。这次没再反驳,放下东西道:“诶,我这就去叫人。主子您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把前头的灯点上。”
顾琰颔首。
仆从挑了灯,什么都没带,快步去打开大门,一路小跑着去找御史公。
刚出门,被凉风一吹,瞬间呛出眼泪。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光洒着银辉,照着一条望不到头的小路。
他放肆哭了出来,一面痛哭一面加快脚步。
等到御史公的门前,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用力抓着铁环敲门。
“御史公,快开门!快开门呐!”
里头的家仆快速过来应声。
“御史公,御史公!”仆从哭得不能自已,“我是安王府邸的奴仆,主子要见你!求您去一趟吧。”
御史公在睡梦中被吵醒,出来就见人哭成这样,脑子阵阵晃响,险些站不住。忙说:“好,好。你等着。”
他回屋简便地换了身衣服,随那仆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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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到顾琰榻前,天际刚透出一丝灰色的光芒。
仆从拎着灯靠近他们,摆在床头,然后躬身退下。
房门关上,窗口吹来一阵风,将屋内浓厚的药味稍稍吹散。
“御史公!”
顾琰一字出口,已是涕零:“陈叔!”
御史公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这是怎么了?王爷,您请保重。”
“我信你。”顾琰顺势抓住他的手,用力道:“我有一事牵挂,不知该跟谁倾诉,唯有嘱托于您,请您务必答应。否则真是死难瞑目。”
御史公心绪复杂,只能暂时应承道:“您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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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拭非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天亮。她穿好官服,正在去台院的路上。
顾琰家中的仆从两面找不到人,最后成功在半途截住了她。拦在前面,说是顾琰有事要找。
方拭非见他形色仓皇,猜应该是有要事,请他帮忙先去台院告个假,自己则匆匆过去。
她到了才发现,顾泽长也在。
昨日顾泽长被从宫中回来的御史公叮咛,要他近日先住在宫外,无事不要独自入宫。连他住在自己原先的偏僻院落,都不是很答应。因暂时没有合适安排,昨晚暂时在御史公家中过的夜。
方拭非缓下脚步。
顾琰的房间大门紧闭,而顾泽长坐在门口的阶梯上以袖擦泪,低声压抑地抽噎。
“怎么了?”方拭非问,“你怎么不进去?”
顾泽长抬起头,双目通红道:“他正在与御史公商谈,不叫我进去。”
方拭非也在旁边坐下。
顾泽列鼻间时不时发出几声抽泣的声音。
里面人说了很久,还没出来。
“别哭了!”方拭非心中烦躁,“他们说了多久?”
顾泽长摇头。
她站起来,将耳朵贴到门上。
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
方拭非急忙稳住身形,未多看近在咫尺的御史公,视线越过对方肩头,径直落在窗边的顾琰身上。
顾泽长已经从侧面冲了进去。
“琰哥!”顾泽长嚎道,“琰哥你怎么样了?”
顾琰蹙眉,很是痛苦的模样:“你这是哭丧呢?不要哭了。我看着心烦。”
“我不哭了。”顾泽长用力抹干净脸,小心在他面前坐下:“我陪陪你好吗?”
顾琰摸着他的头,无奈叹了口气。
“你听得我一句话。”
顾泽长急忙点头。
“不忘初心。”顾琰说,“你不比他人差。来日方长,不会的你尽可以学,不用妄自菲薄。”
顾泽长继续点头。
顾琰擦干他的眼角:“往后我不在你身边提点,做事前,记得三思,切勿冲动莽撞,不要再叫人骗了。实在不清楚对错的,去多问几个人,听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再自己想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对事情难,不做错总没那么难。”
顾泽长:“我明白。”
顾琰:“你嫂子无人照顾。别叫人欺负她。”
“自然不会。”
房门不知何时又被人关上了。
顾琰伸出手,叫站在远处的方拭非过来。
顾泽长诧异地看向身后人。
他二人关系那么好的吗?难道不是曾经的同僚关系?
方拭非想过去,可却迈不开腿。
她害怕自己看得更清楚,害怕看见顾琰的眼神,也害怕他忽然闭上眼。
“你过来。”顾琰说,“快。”
方拭非握住的手,叫自己不要紧张。
顾泽长向旁挪动,让开位置。方拭非在床边蹲下,低着头不去看他的脸。
顾琰的手虚虚按在她的头顶,触碰到额头的那块皮肤变得异常冰凉。
“我最担心是你。你答应我几件事。”顾琰说。
方拭非闷声问:“您这是要交代身后事了吗?”
“说不定呢?”顾琰说,“他们总说人临死前是晓得死期将近的,可我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