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乘风破浪。
关达官站在甲板上,眼神坚毅。
他是汉人武状元出身,在绿营靠军功一层层升上来的,坚决效忠朝廷。
“军门,那些贱民靠得住吗?”
关达官瞥了一眼副将,自信答道:
“本官给他们银子,给他们尊严,给他们上岸的机会。他们有什么理由靠不住?”
平日,穷困的疍民被陆地上的百姓视为“贼”。如今,自己力排众议在大虎山岛辟出疍民生活区。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恩情?
疍民敢不效死拼杀?
大虎山炮台随时可以扑杀他们的家眷和赖以为生的渔船。
这就叫“恩威并施”。
……
除夕,清晨。
阳光照耀,地面开始化雪。
乾隆42年的最后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潮州府城外,
竖起了各色旗帜,旗帜上多是姓氏,陈、林、李、蔡、黄、吴、郑、张~
宗族齐聚义~
若是李郁在此,定然感慨两广人武德充沛。
吴国虽有军火贸易布局,可从来没有鼓动这帮人主动攻城。
对天发誓,
广东的暗流涌动都是这帮人自愿自发的,和吴国无关。
从现在吴国的利益出发,
李郁宁愿这些人不要抢先起事,不仅帮不了大军,反而是增加了额外麻烦。
万一打跑了清军,吴国怎么对待这些地方势力?封官许愿?授予权柄?
还是兵临城下,收缴兵器,解散武装?
无论是剿?是抚?
都后患无穷。
……
赖二坐在滑竿上,脸色阴郁。
他感觉自己被这帮老家伙裹挟了~
宗族的太公们年老力衰,但是如此盛事必须到场。大家坐轿子没视野,骑马稳不住,不如坐滑竿喽。
黄太公裹紧皮袍,用龙头杖指着潮州城:
“攻城!”
枪炮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发发3磅炮弹脱膛而出,精准命中城墙垛口。
这种吴国军售特供款,六棱内膛铜炮异常的准,轰击固定目标效果特别好。
但在野战中轰击敌军方阵就差点意思,圆头六棱炮弹造型太奇葩,落地后无法滚动。
众太公眉飞色舞:
“准,神准。”
黄太公趁着炮火间隙,和赖二低声说道:
“贤孙婿莫要动怒,绝不会误了你的前程。黄氏宗族若坐大,对你在朝中也是助力。”
正说着,
城墙上清军旗帜被人砍断,城中燃起黑烟,似乎有人反水了。
……
所有人屏住呼吸,紧盯城墙。
吊桥嘎嘎放下~
紧接着城门也被人打开了。
坐在滑竿上的林氏宗族,林老太公兴奋的手臂哆嗦:
“此乃我林氏商行里应外合,当记首功。”
旁边的陈太公也抢着表功:
“还有我陈氏在衙门当差的族人出力。”
黄太公举起龙头杖:
“进城!”
潮水一般的宗族武装人员冲入城门。
驻守潮州府的1500绿营兵只抵抗了1刻钟,就弃械投降了。
宗族武装入城后,用潮州话大声安抚百姓。
很快,
城内人心安定。
照常食茶、放鞭炮、过年。
潮汕人的根源是闽南,而闽南人的特点是不坑老乡,可以坑外乡。
……
普宁县没流血。
县衙内的宗族胥吏们直接绑了知县和县丞,然后打开城门。
丰顺县战事厮杀了1个时辰。
最终,
在潮汕籍衙役和宗族武装的联手进攻下,全歼了外乡人组成的绿营兵。
鞭炮轰鸣,
宗族武装举着旗帜,扛着刀枪游街。
百姓们夹道看热闹,其乐融融。
潮汕人的团结和胆大,展示的淋漓至尽。
……
韩江。
广东水师战船溯江而上,杀气腾腾。
关达官指着岸边狼奔豕突的百姓,高声说道:
“莠民必定是去给乱匪报信,开炮~”
甲板上,炮手操控1门弗朗机炮轰击。
百姓们抱头鼠窜,躲避霰弹。
小半个时辰后,
船队抵达潮州城外码头,数艘快蟹船靠岸,疍民们握着刀盾呐喊着跳下船只。
远处,
1队宗族武装匆忙列队用火枪轰击,阻止疍民武装登岸,不久即被清军舰载火炮轰散。
清军不慌不忙登岸,
宗族武装闭门不出,据守城池。
……
春节,炮声隆隆。
不是鞭炮,而是真正的火炮对轰。
如果人间真的有“年”这种巨兽的话,这会肯定吓坏了。
潮汕宗族颇为团结,据守城墙射杀攻城清军。
下午,
嘉应知州衙门来人了:
“半山客不识抬举。他们拒绝了总督大人的好意,说是和潮汕人没血仇,下不了手。”
半山客——特指居住在半山腰,在潮汕人聚居地边缘杂居的客家人。
总督大人“逼客铲潮”的方略看来是破产了。
伍秉鉴深谙人性,精通商业,但忽略了一个关键点。
客家人靠农业吃饭。
而潮汕人主要靠贸易。
潮商一年当中的轨迹很清楚,
先北上贩卖潮白(蔗汁熬的白糖),潮蓝(染房使用的蓝色染料),以及潮烟(专供吸水烟的一种烟丝)。
后南下,到琼州府、雷州府卖江南棉布。
这么“潮”的饭碗,客家人即使抢到手里也端不住。
何况,潮州佬也不好惹。
……
还有,
潮州府虽有大块平原,但是靠海,受台风影响,海水倒灌严重。
盐碱地多,良田少。农业并不兴旺~
所以潮汕人和客家人一样,要靠江西运来的大米吃饭。
嘉应州正好位于这条“潮州盐(钱)换江西米”的商路中间,长期互补互助的关系让两地关系不错。
这就正应了那句话:
世上很少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仇恨的背后是无法分割的利益~
断你生路的人,往往是熟悉你财路的人。
……
关达官瞅着城墙上的旗帜,冷笑:
“官兵以舢板为载具,根据旗帜上面的姓氏,一村一寨的铲除匪眷。”
“大人,让水师执行吗?”
“不,让疍字营去。告诉他们,铲村所得银钱,由疍字营、水师、朝廷三家均分。表现好,本军门甚至可以请总督将韩江附近划出一块地给他们世代居住。”
“嗻。”
一名水师游击对着疍字营,大声吼道:
“提督大人问你们,是想在海上漂泊一辈子?还是想上岸获得一块土地?”
疍民们目瞪口呆,
有年轻人大声回道:
“大人,我们当然想上岸,做梦都想,可普天之下每一块土地都是有主的。我们是官府认定的贱籍,没有资格登岸。”
游击笑了:
“好好效力,待打退了吴贼,总督大人会在沿海划一个县给你们世代居住,还要免除伱们的贱籍。”
“疍字营全体听令,登岸,铲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