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即使知道自己耀眼,也有心知今日要伴落叶, 当陪衬。
而有人, 即使已是绿叶衬花红的,也能不输于人,摇身一变成为独树一帜、万众瞩目的琴叶榕。
虽然知道后者贻弄风情, 但好歹也为她身上这同款旗袍正了名。
淮真佩服, 但确实羡慕不来。
“刚才过去了二十四个女孩, 很美,有看到么?”
西泽淡淡道,“没。”
淮真道, “她们穿的都很好看。那么晚点我带你去选票那里看看佳丽画报?”
他放下餐匙, “不感兴趣。”
淮真一回头,见他已经放下餐匙起身准备离开,于是问道,“不等朋友?”
“我邀请了。然后她掉头跑开,刚才就在这里, 飞快的, 头也不回。”
淮真愣了一下。
朋友?
朋友。
她强压下想要微笑的嘴角, 轻声说道,“抱歉……”
“一身离奇古怪的衣服, 然后跑回来, 像一阵风一样,跟我说抱歉。”
淮真低头想了想, 又发出邀请,“是否去都板街走一走?街上很热闹。”
过了起码十秒钟,西泽才缓缓问道,“难道你之前不是这样打算的?”
淮真诚恳说道,“两周前我有征求过你的意见,但一直没得到回复,我就在想,你可能并不感兴趣。以防冒昧,所以再询问一次。”
“我从未说过不。”
“或者至少告知我你已经来了唐人街。突然打开门走出来,还是吵得正起劲时,怪吓人的。”
那一刻,刻薄与咄咄逼人统统从西泽脸上消失了。
他突然无意识的笑起来,然后低头问,“吓人吗?”
声音轻到离谱。
淮真从那阴晴不定的一声笑里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一种平等的宣誓,一种恬然,像一粒石子掉进水中会发出叮咚轻响那样顺理成章。
淮真听到自己心里也异样安宁,笑着说,“反正来了,不是吗。”见他因躲避陈贝蒂不及,身上仍穿着客栈备给客人睡觉时穿着的松软衣裤,又说,“我带你去新的房间。旧房间的行李已经带过去,现在已经可以更换。”
新的房间在二层走廊尽头,从哪里,透过雕花的窗户围栏看出去,可以看见墙边生长的一小排矮竹,是老板最喜爱的房间。在今天,也能最近距离接触佳丽们,条件得天独厚。
淮真立在门口说,“我去一趟楼下告知领班,以防他以为我偷懒。”又说,“我在时钟下面等你,时间你随意就好。”
“我没有那种‘随意’的时间。”他又回到那种惯常的冷傲,“十分钟后见。”
房门关上。淮真笑了笑,飞快走开。
虽然知道那堵门已经关上,却仍觉得身后有道目光,带着点好奇,一点探究,还有一点对未知世界的捉摸不透。
虽然不知引起这变化的契机是什么,但总不会是坏事。
穿过长廊时,一道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靓丽女孩扶着门内铜球,微微探身,小声询问,“这位妹妹,能否帮忙一下?”
她一抬头,辨认出那张在画片上出现的典雅脸蛋,点点头,笑着说,“文心姐,不过我只有十分钟时间。”
黄文心讶异的“啊”一声,笑道,“季家妹妹,我有听文笙讲过你。”
想了想,又说,“三楼八号房间,请寻一下约克·科纳。”尔后凑近前来,轻声说,“我的紧身胸衣忘在他哪里了。”
尔后微微收回身体,淮真看见她脸有些发红。
她微笑着说,“稍等我。”
到大堂告知领班带客人去街上参观集会,得到同意后,立刻沿扶梯飞快跑上三楼去。
尚未寻到八号房间,便看见长廊上一男一女正倚靠在墙上,相对谈天。谈天进行得不错,以使得那女孩发出愉快的咯咯笑。
“她这几天净忙着出风头,哪里会有时间搭理你?不过唐人街上有很多好玩的,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
淮真听出这声音,以为黄文心有事先叫陈贝蒂上楼来取内衣。
以防万一,她仍上前打断两人谈话。
那白人男子回头来,脸上仍带着未散去的愉悦笑容:“请问什么事?”
淮真道,“文心有东西落在你这里了。”
约克“噢”一声,拍拍脑门,推门进房寻了一阵,转身出来,十分贴心的将一条用黑色男士毛巾包裹的东西递给淮真,叹口气,“还好,她一定急坏了。”
陈贝蒂歪歪靠着墙,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觉得十分没趣,转身就走。
淮真谢过约克,转身离开时,听见耳后声响:“嘿,你去哪里?不是要同我多聊一些文心小时候的趣事吗?”
淮真摇摇头。
要提醒文心提防着贝蒂?
她拿不准自己是否会太过于多管闲事。不过在交还胸衣与粗针围巾时,她仍忍不住告知黄文心:“刚才在楼上,我看见约克与你儿时朋友在聊天。”
黄文心笑了一阵,“他在打听我的丑事吧?这个约克。”
从围巾中寻出胸衣,又漫不经心笑道,“谢谢你。”
淮真朝她微笑致意,转身离开。
别人情侣之间的事,大概是不需要她操心的。
抬头一看,八分钟过去。
仰身往长廊一个探头,果不其然,那道门十分守时的打开,然后西泽走出来。
白色衬衫与红色长裤,外罩绀青粗针线衫——什么都是宽松而飘忽,好像身体从衣服里消失了一样灵活自在。若非淮真亲眼见过他赤|裸脊背,此刻她一定会觉得他瘦到没有形状;事实竟然正好相反。
跳脱的色彩,在这人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往常穿着森森然的黑白灰色调,总觉得那样才对,才与他完美融合,然后阴冷气质的得以被衣着消减;
但其实他好像本来是透明的,所以才能随心所欲给自己着色。
淮真猜测,今天他心情一定很好。
待他大步走进,淮真询问,“有想要先去的地方吗?”
“我对唐人街没有丝毫了解。”
西泽突然想起什么。
——我这辈子绝不会踏进唐人街半步。
立誓至今不到一个月,持续毁约三次,每一次都为着同一个人,不同理由。
他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想来一看究竟。
“那么你就只好跟着我走了。”淮真说。
西泽看她一眼,顺理成章,不带半点犹豫的跟了上去。
就好像两天前安德烈同他说,“凯瑟琳与黛西这两天想去你那里借宿,方便步行去唐人街。”然后告诉他,“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我预订的客栈——最近很热闹,那个女孩在那里做侍应,应该会十分忙碌,所以我请她单独为我这间客房做游客向导。”
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而且竟然在昨夜……
失眠了。
然后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午后太阳正好,从陈设古旧的喧哗客栈一路走进鼎沸人声里头,四周拥挤人群与贩售画片、选票的吆喝声里,那小小绿色身影一路拨开人群,怕拖他后腿似的不时加快步伐。
看见那头发柔软翘起的旋曲发梢,西泽强忍着想轻轻碰一碰的冲动。
陡峭的斜坡上,一个白人小男孩大哭起来,指着远处鲜果档嚷嚷:“我想要菠萝。”
高大威严的白人父亲皱眉告诫:“我和妈妈的建议是——要先吃午餐。”
那小孩不理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
父亲一脸嫌恶看着儿子,撒开手将他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弟弟站在哭泣的哥哥身旁试图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