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刻意模仿别的什么口音,发音有些懒散,却格外平和温柔。
她心跳得厉害,没回应,接着装睡。她觉得他应该也松了口气,所以才脱下外套,躺在沙发里。
房间里再度归于安宁。她想,他起这么早,大抵也困了,需要再打个盹。
淮真却怎么也都睡不着了。也不知发了多久呆,直到外头锣鼓与欢呼声越发清晰起来,宣布华埠小姐大赛正式开始了。
她从床上稍稍支起身子,偏过头。果不其然,西泽躺在沙发上睡觉。沙发对他来说并不够长,他微微蜷着身子,将腿折起来;头枕着胳膊,感觉睡的并不舒服。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坐起来,尽量避免发出声响。
赤着脚尚未下床,便听见他问:“饿吗?”
淮真抬头,正好碰见他的视线。
眼底带着点未开眠的困倦,声音有点沙哑。
她说,“我去厨房叫早餐。”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几时回来的?”
“没多久。”
“你应该早点叫醒我。”她说。
“又没什么事可做。”
“不出去看看华埠小姐吗?”
“不感兴趣,我一早有讲过。”
淮真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请问西泽先生,你究竟为什么来唐人街?”
他没回答她。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淮真突然意识到兴许不该问这个问题,以致使气氛变得这么尴尬。
过了会儿,他才说,“你想去吗?”
淮真据实回答,“不想。”
“为什么?”
“因为你一早说过,你不感兴趣。这是几乎所有原因。”尽管她真的很想去,尽管为此准备了足够多的笑料。
“昨晚没发生什么,但不排除有人篡改了资本家游戏法则。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50美分有没有翻倍。”沉默良久,他突然提议。
前半句淮真并没听懂,但她知道和洪凉生有关。
听到后半句,她笑了,说,“我想我们恐怕赶不上出场秀了。”
“本就不是为这个去的,不是吗?”西泽说,“所以你也许有足够时间可以洗个澡。”
淮真懵了一下。回过神来,突然脑子里一阵轰鸣。
他真的有闻到。他真的有靠近来闻她身上的气味。
她有点不可思议回头。
就在那一瞬,西泽避开她的视线。
“如果你不想花十五分钟时间步行回家,请不要介意浴室有男士使用过……然后,我在楼下等你。”
·
两人赶到秀场时,已经临近正午。据说安德烈替他们两人留有靠近评委席的前排座椅,但实际赶到时,来客将秀场入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幸好大赛有不少白人参与,所以全程有少许联邦警察协助华埠警察维持秩序,所以,淮真与西泽很容易被放进秀场,在最后排寻到几个空座椅坐下来。
在这期间,她突然回想起一件事,是有一天在惠大夫医馆里读到的去年有关华埠小姐的一条新闻。
新闻上说,一九三零年华埠小姐大赛最后获胜者,是整个华埠都意想不到的选手。而投下最关键奖选票的,是几名白人富翁。由选美牵动的短暂性赌业,致使极少部分人一夜暴富。而选美皇后的加冕典礼也被移到华埠外举行。有报纸在事后甚至大做文章,称“华人连选美都不是自己的,都要受西方主宰”。这件事激怒了不少华人,他们到西方妇女社团前扯下了美国国旗,要求主办方给予解释,这件事最终却不了了之。
今年,白人们以为华人们很快便已经忘记去年的抗议与愤怒,再度带着猎取钱财与美色的目的前来华埠。淮真远远望见秀场前排与风度翩翩的白人们勾着肩膀笑谈的唐装背影,突然想起吕宋巷的拉丁妓|女与昨晚的爵士乐,洪凉生嚣张的笑与略带警示的提醒,还有昨天下午市德顿街的醒狮大会。
西泽也许并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