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戏台上,小生花旦戏演得正酣,那公子违抗父命,竟要抛了功名前程,随贱籍戏子行走江湖。
姚老爷一声怒吼震得人肝胆俱裂,小生花旦都吓得不知所措,呆愣在台上。一直立在花厅外的管家忙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请罪:“可是戏子们偏了调,走了板?”
羊澄观看姚老爷脸色铁青,管家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开口问道:“不知这出叫做什么戏?”
管家还犹自糊涂,认真回道:“这出叫做《宦门子弟错立身》,讲的正是才子佳人成……”
姚老爷一听,铁青脸色又黑了几分,不等他说完,抓起桌上刚烫的一壶酒就砸到了管家身上。
管家被烫得一个激灵,却不敢再乱言乱动。
鱼尺素见状干脆直接点出姚诠心思:“明明是抛家弃业,与人私奔,怎么好叫才子佳人?快快换一出唱吧。”
管家这才恍然大悟,抹了把脸,忙不迭地跑去戏台传令。
不多会儿,台上锣鼓重启,改唱了一出“亲睦为本”的《杀狗记》。姚老爷才神色稍缓,重新拿筷子吃起菜才。
羊澄观边听戏,边说些“孝友为先”、“妻贤夫祸少”的体面话,鱼尺素跟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才哄得姚老爷脸上转阴为晴,重见了笑容。
最后额外呈上桌的是一道香橙盅,打开一看,里面原来包罗万象,净白萝卜丁、绛红火腿丁,草绿新韭丁,粉嫩鲜虾丁,乌黑菌菇丁,清清凌凌凑在一处,又有金黄香橙陪称,越发显得五颜六色、鲜亮夺目。
姚老爷招呼着鱼尺素、羊澄观,说道:“此菜名为金玉满堂,贤侄千万多尝几口,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意头却是最好的。”
二人一尝,只觉得鲜爽滑嫩,清香盈口,之前的腻人肥厚一扫而空,不免多吃了几口。
姚老爷见他们吃得高兴,心中也不免感慨万千,随即举杯祝酒,说是要祝姚家枝繁叶茂家业昌盛。鱼羊二人也忙举杯祝颂,日升月恒、世代恒昌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好不容易酒过三巡,姚老爷便站了起来,说自己老迈年高,此时已人困体乏,不得不回去安歇。鱼羊二人忙起身敬酒,说伯父大病未愈,好生调养身体才是一等要事。
临走时,姚老爷紧握羊澄观双手,连颠几下,颤声说道:“澄观侄儿,我那二弟既然领了你回来,你就是姚家嫡亲子弟。那《元圣珍录》庇佑姚家九十余世,万万不能遗失。你既然有真本事,可要多上些心,也劝劝我那二弟,莫忘了宗族基业。”
羊澄观一一点头应下,姚老爷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离了席,台阶下管家伸手要扶,被他一把推开,只得小心跟在后面护着。
回到住处,雪盏出来应门,看见鱼尺素旁边笑盈盈的羊澄观毫不惊讶,反而冲他二人挤挤眼睛,朝院子里努努嘴。
两人进门一看,姚燕笙正跪在堂屋前的台阶下,桃樽弯腰在一旁劝他,月娘坐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槛,双眼红肿,满目虚空。
桃樽看鱼尺素回来,忙赶上去道清原委:“公子,燕笙公子跪了半天,怎么劝也不肯起来。”
鱼羊二人刚走到跟前,姚燕笙便重重磕了一头,哑声道:“求求你们,救救大嫂。燕笙愿此生效犬马之劳,来生结草衔环,报答二位的恩情。”
见他额头上已渗出殷殷血迹,鱼尺素忙上前去扶,不料姚燕笙倔挺着身子不肯动弹。
羊澄观微微一笑,干脆反言相激:“你只在这里磕头,我们只在这里劝你,怕是救人计策没商量出来,燕子楼里的可怜人便要香消玉殒了。”
姚燕笙一听,立刻弹跳起来,抓住羊澄观胳膊哀求道:“求你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当天夜里,姚府上下如前几日那般,早早关门闭户,各处院落都鸦雀无声,仿佛空无一人。
姚老爷心事重重,虽躺在床上,却一直辗转反侧,不曾安稳入睡。过了子时,他才迷迷瞪瞪进了梦乡。
忽然外面一阵锣响人叫,惊得姚老爷猛地从床上跌落下来。他揉揉眼睛,听见外面人声锣响越发嘈杂,忙一瘸一拐挪到门口,喝骂起贴身小厮。
小厮赶紧开门回话,说是南边有院子走火了,二公子和管家正领着人扑火呢。
姚老爷急走两步,站院子里一看,南边火光正烈,照亮了半边夜空。他赶忙喊小厮扶着,急叨叨就往南边走。
刚过了穿廊,姚老爷又是一惊,前面正厅的门竟然大敞着。他向来叮嘱下人,正厅门户每夜须得里外锁好,往常没病时,他几乎每晚都来亲自巡查,下人们也一贯尽心尽力,从不出任何差错。
此刻看到正厅门户大开,姚老爷立时怒气上涌,他平日里最恨下人敷衍欺瞒,这下更是心焦加肝火,烧得是五内俱焚,干脆一把搡开小厮,几步就跨进了正厅。
小厮忙不迭地跟上,生怕姚老爷骂人前先把自己气个仰倒,谁知,姚老爷骂骂咧咧的,一走进去,倒没了声响。小厮忙跟进去一看,不提防也被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