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战场之上的敌人,不止乐韶歌和她的灵宠。
……竟还有旁的人。
不,应该说他早就知晓还有旁的人——纵使开战之前,那些定居在此地的碍事之辈已被他诛杀驱赶。可开战之后,他们之中还是有人趁机偷偷回来了,只因他们太过于弱小,一旦傀儡术发动,在战场之上不过就是些垫脚的炮灰碎骨罢了,故而他竟没有在意。
而正是这些人,趁着他的弟子们被幻术和蛙鸣震晕,将他们逐一杀死,而后破坏了设置落天弓的结界!
……等等,这些无知之辈有什么能耐破坏已设置好的结界?
越清光脑海之中纷乱杂呈。
然而不管他想清了几多紧要的关键,都不能阻止眼前降魔杵的威压。
又是一声蛙鸣惊起,越清光猛的从为时已晚的觉悟中清醒过来——心知自己到底还是被乐修之音动摇了心智。
此刻已不宜恋战。
那蟾蜍与他通心达意,将他唤回心神之后,便也不再同青羽缠斗。
吐了枚金钱出来罩顶,蛙嘴一张,拼着受降魔杵一击,跃起将越清光含进嘴里,飞快的遁地而去了。
越清光潜回蟾宫,顾不得地上残存的傀儡大军,留下令他们杀尽地上氓流的指令,便匆匆逃回了仵官城。
而地上尚未被梵音净化的土傀儡,其实也已不多了。
很快一战终了。
留漫山遍野的碎土乱石,和碎土乱石之上映着苍白日光的水晶残核。
天地依旧苍茫无声。
不论是乐韶歌还是破坏结界逆转了战局的反抗军,亦或是居中替他们传递消息的香孤寒,都体会不到任何胜利的快感。
但战胜毕竟还是战胜。
乐韶歌将青羽唤回,便踏着土石,向远道而来的同伴们走去。
——她知道,只要她就这么一路目标明确的杀过去,他们必定会向她汇聚过来。
但当她的师父乐正徵自对面走来时,她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小的震荡。
乐正徵会出现在此,虽在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为追捕乐清和他在幽冥界辗转多年,被乐清和暗算战败之后,又被镇压在幽冥界多年。最后被自己的徒弟救出来——然而那个本该继承他衣钵的最令人放心、实质上却又最让人不省心的徒弟,偏偏又堕天为魔,在幽冥界当了城主。
他不留在幽冥界,还能往哪儿去——去投奔萧重九吗?
大义上确该如此,可情感上却让他情何以堪?他又不是舞霓那小祖宗,脑子浑,情感迟钝,舍弃谁选择谁都能得过且过。
一身修为残破,劫后余生之躯,对救世大业已无甚助益。他宁愿留在香音界,给万念俱灰的二徒弟留一点亲情的牵绊。
谁知——他大徒弟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继承先祖大愿,将舍身救世来了。
乐正徵亦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此地响应救世之愿的根基,本就是他们这些老人当年筑下。当大愿继承者应劫而出时,祖祖辈辈的先烈都以英魂响应,他尚还在世,又有何脸面逃避责任?
只能拖着残躯,再度出山。
此刻师徒二人相见,俱都风尘仆仆——说是恍若隔世,实则确实已是隔世再会了。
大徒弟竟是已死过一回了……又竟是能活着在见。乐正徵也只能庆幸弱水毁了他大半知觉,此刻才不必涕泗横流,让这个自幼就爱把师父当老小子来待的大徒弟看了笑话。
而乐韶歌见师父瘦骨如削,明明正当盛年却已两鬓斑白,三花衰萎,却也是心如刀绞。她不比她师父那般感情活泼外漏,却是哭不出来。无言对视片刻,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师父,将头埋进了他肩膀里。
倒是乐正徵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笨拙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父在这儿呢,”安慰半句之后,复又尴尬起来,“……就是已没能耐替你们遮风挡雨了。”
“师父人还在,便已是为我们遮风挡雨了。”
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好对长辈太过撒娇。
师徒相见之后,便又同其余同志相见——却多有遗珠楼的人,其中竟有蒙清。
蒙清曾试图夺舍于她。虽说不但没能成功,反而被她囚困在自己的神识世界之内,但二人灵魂曾坦诚相见。乐韶歌过他的记忆,也将自己的道与愿向他敞开过。算是某种很特别的相识之人。
蒙清本人会出现在此,乐韶歌并不奇怪。
遗珠楼中多有同志,她也并不奇怪——毕竟遗珠楼一直都是先祖们在幽冥界的据点之一。
乐韶歌看着眼前青年,青年也看着她。
她眸中明光泫然一转,忙别开头去。到底没能如毫无察觉一般,在众人面前互道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