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说道:“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东西两市,不过市上得人多且杂。”薛崇训笑道:“东市离这边近,那咱们就先去东市转转?”张说忙答道:“郎君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于是薛崇训就让庞二赶车去东市,东市上几乎没有风景可言,放眼处就是车马人流,这里本来就是关中地区最大的交易场所之一,货物应有尽有,远至阿拉伯欧洲的东西这里都买得到。市面随处可见胥役和兵丁走来走去,人口密集的地方更是维护治安的重点,什么跑江湖卖艺的、卖弄戏耍的人也少见,大概是因为在这里摆摊的费用不低,基本都是做生意的商贾。
薛崇训等人下车四处逛了一番,到处都充斥着讨价还价的气氛,除了看看卖的货物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而且场面看起来还有些杂乱,很多店铺都把货物摆放到街面上来了,薛崇训问张说,张说言商贾要显示货足才底气足。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三娘和张说的那家仆都跟在后面。如果不是薛崇训要来,张说显然是不会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浪费时间的,偏偏薛崇训看起来还挺有兴致的。
走着走着,薛崇训说道:“逛了老半天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张说附和道“也好也好”,薛崇训四顾周围,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铺引起了他的兴趣。那门面确实不起眼甚至门可罗雀,不过放在东市这商贸之地反而有点与众不同。薛崇训抬头一看,牌匾上就一个字:棋。
他便指着那牌匾问道:“这个字,道济说说,是卖棋的还是供人下棋的棋馆?”
张说的神色不变答道:“棋馆开在这闹市上一没意境,二浪费店面。大概是卖棋的吧。”
“生意好像不太好……咱们就装作买棋的,过去坐坐叫店家拿棋来瞧瞧,顺便讨杯茶喝。”薛崇训饶有兴致地说道。
张说笑道:“在这利来利往的闹市,大伙都忙着逐利,也只有郎君才有如此雅兴,仿佛鹤立鸡群。”
薛崇训脸上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咱们也在埋头追逐,只不过不仅仅是利罢了。”
张说的笑容说消失就消失,立刻肃然点点头道:“郎君说得是,我们越是身处闹市越需要郎君这样高瞻远瞩跳出闹市境界的圣人。”
薛崇训笑了笑,不忘回头和三娘说一句:“咱们去棋馆坐坐。”这时只见三娘往旁边递了个眼色,薛崇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发现原来刚才做跟班的张说那奴仆不见了。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奴仆,不是三娘递眼色,他还真没察觉。但他很快就不计较了,张说是南衙第一把椅子,薛崇训要是在某些方面不信任他也不会让他做中书令。
三人走进棋馆,一门口果然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棋,有大有小,以围棋为主,还有象戏、双陆、西域象棋等等,难怪是开在长安东市的店铺,品种可谓齐全。一个穿青衣的小厮招呼了一声,就不远不近地站着,薛崇训等人不问他就没多说一句话。他们逛其他地方时,总是有人笑脸相迎说得他们很想掏钱袋,而这里的气氛让薛崇训顿觉这家店铺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客人除了薛崇训等三人,再无他人。薛崇训随意指着一副棋问:“这个多少钱?”那青衣小厮不假思索便道:“二百贯。”简短的回答再无他话,更不解释这棋为何值那么多钱,象牙做的?薛崇训微微一笑,心说难怪门可罗雀了。
还有个老头,大约是掌柜一般的人物,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连头也不抬一下。
“这里好像不欢迎咱们,道济,咱们去别的地方罢。”薛崇训转头对张说道。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叮铃”一阵如风铃一般的轻响,一道珠帘被掀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出来。薛崇训愣了愣,只见那女子穿着素雅,却是十分漂亮,而且笑若春风,走起来扭腰的动作能感觉那小蛮腰十分柔韧,那身襦裙样式的打扮其实有鲜卑服饰的风格,很窄。
女子走到薛崇训和张说的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打量了一眼俩人,微笑道:“两位是贵客,这外面的东西不适合两位,可有兴致到清静的坐坐,奴家给你们几件好的品鉴品鉴?”
薛崇训看了一眼张说,笑道:“刚才我问了这外面的东西的价,一副棋就要两百贯,怕更好的东西就更贵,咱们可能买不起啊。”
女子依然微笑着说道:“东西没有贵不贵之分,只有值不值之别,您说呢?”
“有意思,这个说法有点意思。”薛崇训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点点头,“要不咱们就瞧瞧去?”
第六章对弈
几个人被带到了里面的一间小小的书房,闹市的喧嚣仿佛在一瞬间就从感官中消失了。原来这里没有窗户,难怪隔音效果那么好。因此光线也有点黯淡,房间里挂着不少书画古玩,恰恰没有盆景之类的活物,唯有墙角的一鼎香炉里飘出若有似无的青烟,为这里增添了些许活气。摆设和器物看起来十分干净,环境清幽,这里一看就十分讲究。
薛崇训走到一副画前面细细观摩,想瞧瞧这里挂的字画是不是真迹。这时就听得带他们进来的那女子在身后说道:“先生看出来它是赝品还是真迹了吗?”
“纸张微微泛黄,乍一看有些年头,不过光是这么瞧一会,我却不敢下定论。”薛崇训道。
女子妩媚地一笑:“那张画无论是真是假,它都只是一个摆设。我们这里真正的好东西是棋,二位稍等。”她说罢便转身走了。
薛崇训和张说对视一眼,张说很正经的样子,但两人的目光里显然都有对那个女子关注的意思。张说不能说诸如“您觉得那娘们如何”之类的轻浮话,一则薛崇训是皇帝上下有别不能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二则张说也想保持持重的形象。不过薛崇训好|色几乎满朝皆知,张说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没一会儿,拿棋的那女子还没来,先来了个丫鬟上了两杯茶。薛张二人进来的初衷就是喝口茶,总算如愿以偿。这是在陌生的地方喝陌生的茶,三娘趁主人不在先试毒。但张说好像一点都没有戒心,端起来吹了两口就喝。
这时那女子拿着一副东西出来,轻轻放在两人对坐中间的几案上。薛崇训一眼看到了一个棋壶的白棋,心里又想:这玩意怕真是象牙做的?
女子微笑道:“白棋是用白玉磨制而成的,来自于蓝田;黑子却取自西域的珍稀玉石;棋罐是河北邢窑的白瓷;棋盘木雕,取木于南海。这副棋的质材来源于东西南北,合在一起却能浑然一体,正如下棋之人的心胸宽若四海;其质地珍贵,却不沾金银,故贵而不张扬,有如君子。这是一副配得上君子把玩对弈的棋。”
薛崇训用手指夹起一粒白子对着门的光线细看,说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我们恐怕买不起。”
那女子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您还买不起啊?”
薛崇训听话里有话,好奇道:“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买得起的人?”
张说没开腔,犹自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女子看了一眼大胡子马脸的张说,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对薛崇训说道:“先生若是喜欢这棋,奴家也不要金银,就用您腰间那块玉交换如何?”
薛崇训愣了愣,哈哈一笑:“我就挂在这里你也瞧得出来值钱不值钱?好眼力!”他虽然穿了一身布袍,里面的白绸在钱赋集中的长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佩戴的玉还真不是等闲货色,薛崇训是称帝了的人,自己身上挂的东西随便一件宝物不是很正常么?
这块玉是宫里来的东西,上面没有刻字,但识货的人拿来细细一揣摩也许真能判断出它的来源,所以薛崇训是不愿意拿玉来换棋的。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她生得一张瓜子脸,面相在贵族看来不怎好,可眼睛却非常有神,一笑一颦之间都带着勾人的妩媚,让人想起狐狸精;衣着却只青白银三色,刺绣银线也不能影响整体的素净,因此给薛崇训的感觉是媚而不艳;腰很柔韧的样子,腰部平滑的线条和胸脯的起伏浑然一体,十分和|谐。而且肤白如玉石磨制的棋子,薛崇训不禁恭维了一句:“君子不像棋,倒是小娘子像这副昂贵的棋。”
女子朱唇轻启,轻轻说道:“奴家不是棋,只是棋子。”
就在这时,张说撸了一把大胡子道:“郎君要不要与我对弈一局?”
薛崇训本来想着问那媚女的名字,但张说一说话,他就忘记那茬了,正好这里的环境让他感觉挺舒适的,便欣然同意:“那便来一局。”
那女子也不拘谨,就近挪过来一条矮凳坐下,将那副昂贵的围棋摆上几案,坐在一旁观棋。
薛崇训的围棋下得真不怎么样,连太平公主都下不过,主要因为这玩意不仅要天赋,时常练习也是很重要的。薛崇训前世不会围棋,在这个时代又是一个武夫,小时候自是没练习,只是会下罢了。而张说却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棋艺这些东西不是玩得很熟?
果然没下多少手高下就比较明朗了,张说却在心里琢磨:故意放水的痕迹太明显有点不好,不过皇帝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如果让他输了恐怕心里会有点不高兴,虽然他肯定不会去计较。他想罢便轻轻对观棋的女子递了个眼色,不料那女子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一下就看懂了,于是在薛崇训要下烂招的时候就在旁边提醒。
张说故作不太高兴地吭了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
女子嘴上好不想让,也说了一句:“真没听过谁说奴家是君子。”
薛崇训已经察觉张说和这女人好像认识一样,但张说既然不明说,他也就不点破。而且美女帮着自己,他的心情还非常好,满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