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妞的死亡,成了董婆子心中一道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一张席子埋葬了小女儿,董婆子就又跟着田老栓下地了。收割了一茬庄稼,就要翻地,然后再种上一茬新庄稼。种上了新庄稼,又要忙着锄草,捉虫跟浇水。农忙的时光不等人啊。自己一大家子人,家里还有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儿。董婆子没功夫去做那些伤春悲秋的事。
等终于忙完了农事,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家里所有人都跟往常一样生活着,好像从来没有田二妞那么一个人。就连曾经哭的肝肠寸断的董婆子,也坦然的接受了家里只有三儿一女的状况。好像,田二妞已经死去好多年。人活着,总归还是要向前看。
董婆子只有在早晨叫孩子起床的时候,亦或是黄昏唤孩子吃饭的时候,才会忽然的想起家里少了一个田二妞。心脏,顿时有种迟钝的疼痛感。它,不是想象里那种尖刀利刃刮骨割肉一般的疼痛。它,有一种手拍枯木的空洞感。心里有着一个弥合不住的伤口。年久日衰,那伤口早已经风干成了一段老树枝。它,依旧从心脏里流失着什么。
时光流逝,董婆子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在心里假设些什么。比如,如果师婆子没到邻村去接生,田二妞是不是还能救得活?又比如,当时如果请了那个镇子上的老医生,田二妞是不是还有一线的生机?
一个人的时候,董婆子总是止不住的在心里做起了假设。天长日久,董婆子自己慢慢的在心里下了个决断。那师婆子只是个稳婆,也许医术根本没有多高明。她,就不如村子里的其他村民那样迷信师婆子。
如今看到金婆子缠绵病榻,打心里认真的建议道:“那师婆子只是一个野郎中,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能耐?你这病还是去找个正规的大夫看一下吧。就算是不扎针,摸一下脉也行。”
金婆子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浪费那些铜钱做什么?”
董婆子听了金婆子的话,自己心中也不禁的叹了一口气。也没有比着金婆子小几岁,自己还能有着几年活?想起师婆子的话,董婆子还是开口劝慰道:“说什么胡话呢,你今年才多大?你看看人家师婆子,都快七十了吧。腿脚灵便,不还是活的好好的。”
金婆子嘴角扯着笑了下,然后说:“我如何能跟那个师婆子作比较?”
董婆子知道金婆子说的是什么。师婆子不用做农活,饭食都靠自己的手艺挣。跟自己这种土地里刨食的农妇不一样。且看周围村子里,有哪个农夫农夫能够活到六十多?细想想,师婆子倒成了十里八村的寿星。
心里虽然那么想,可是为着劝慰金婆子,口里不能那么说。董婆子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如何不能跟她比?她不过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寡妇。哪像你,儿女双全的。现在身边又有着媳妇们孝顺。”
提起了儿女双全,金婆子立刻觉得自己比着那师婆子,不差些什么,嘴角不自觉就出现了笑意。然后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那师婆子也是的。怎么不趁着年轻改嫁呢?生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好有人能烧纸送终啊。”
这时代,一个人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入土为安,死后有祭。人们相信,必须有祭奠,死后的灵魂才会有依托,才不至于化为游荡的孤魂跟野鬼。下一世,才会投到一个好人家。人的一生依旧够苦了,所求唯有来生矣。为了有后人的传承跟祭奠,人们总是想要有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