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眷走过去。顾树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来。
沈眷根本没看她, 她蹲下身,心疼地把钢笔拾起来, 笔尖折了, 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笔身还磕了一个坑, 多半是坠落到时碰撞出来的。
这支笔, 她视如珍宝, 那四年里,每每想顾树歌时,她就会拿出来看一看, 想那天她隔着电话对她说的话, 想也许哪一天,小歌会给她打一通相同的电话, 说想她了,说想回家。
其实这样的小东西还有很多, 毕竟从小歌出生,她就陪在她的身边了,四年分离虽久,却远远抵不过她们相处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特别喜欢这支笔,以至于随身携带。
顾树歌看到沈眷捡起笔没有起身, 就有些慌了, 她害怕沈眷生气。
沈眷低着头, 看着手里的笔,说“你别碰她的东西。”
顾树歌倒吸了一口冷气,退开了两步。
虽然觉得肯定是不能修了,沈眷还是让人去找几个技术高超的修笔匠来试试。她拿着电话,背对着顾树歌,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笔。
顾树歌感觉到她身上压抑着怒气,于是更加不敢靠近。
沈眷看着窗外,感受手心里钢笔的形状温度,愤怒和心疼交织,她平静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无法平息心疼。
顾树歌没靠近,她甚至不敢说话。沈眷发现她是恶念了,她很害怕。
“为什么你可以碰到笔?”沈眷回过身,问道。
她突然转身,吓了恶念一跳,恶念惊恐地望着她,眼中的畏惧十分明显,她像是被吓住了,没有开口。
沈眷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可以碰到笔?”她这两天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所以她回来后,她没有立刻取血,沾到她的手指上,到第二天,发觉她不对劲后,更加不会取血给她。
可她手上没有血,却碰到了钢笔。钢笔的分量不轻,小歌也未必能搬得动。
恶念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听她发问,她怯怯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回答“就、就碰到了。”
她不太想说原因。
沈眷看着她,恶念被看得心虚,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后面刚好是墙,退了两步,就退进墙里去了。恶念一惊,连忙从墙里钻回来,紧张地看着沈眷,担心沈眷会误会她态度不好,故意在她问话的时候走掉。
“我对魂体的适应,要比,要比,”恶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只好学着沈眷的说法,“要比她好。魂魄属阴,我就是阴物,与阴魂是相契合的。”
这个她就是指原来的顾树歌。
沈眷听得仔细,等她说完,又问“小歌不是?”
恶念难过地看着她,说“我也是小歌,你说过喜欢我的。”
她用顾树歌的脸,露出委屈伤心的神色,沈眷转开眼,声音硬邦邦地道“回答我。”
“不是。”恶念低下了头,“她是人。”
沈眷不明白,小歌已经过世,尸身如果不是被低温保存,早就腐烂,怎么会还是人。恶念低着头,站在墙边,情绪很低落,连头发稍都透露着伤心和失落。
沈眷没控制住自己,语气柔和了一些“说得明白些。”
恶念发现她态度的转变了,惊喜地抬头,声音也跟着稍微大了一些“怎么说呢,就是她完全是人时候的人格,她的思维方式、喜欢厌恶还有平时的习惯,都完全保持着生前的样子,属阳,与魂魄不是很契合,所以一开始,你们才会沟通地那么辛苦。”
她明明不想说的,不想让沈眷知道顾树歌的情况,可是沈眷语气一软,她还是忍不住都说出来了,并且还忍不住解释得更明白“和尚说过,鬼会作恶,变成恶鬼,恶鬼伤人性命,就会进一步成厉鬼。可如果连碰都碰不到,又怎么伤人,怎么作恶?所以鬼是可以有实体,碰到阳间的人和物的,她之所以碰不到,因为她魂体里依旧是人,维持了生前的人格。”
原来是这样。
沈眷之前听和尚说鬼会作恶时也疑惑过,小歌最开始连香灰都戳不动,这么虚弱,怎么作得了恶。
“只要跟我融合,再有你的血饲喂,要出实体,一点也不难。”恶念说道,又不大开心地抱怨了一句,“可是她不肯,她就是想要独占你,她才是坏鬼,她小气,她不懂分享。”
沈眷听到“她不肯”,眼神柔和下来,恶念本意是要告状的,可是沈眷一点也没有生气,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满地哼了一声。
沈眷去找了一个盒子,把钢笔妥善地放起来,等人来取。
恶念跟在她身后,但她现在不敢跟得太近了,始终维持着四五步远的距离,看着沈眷对待钢笔的小心翼翼,嫉妒心越来越重。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她?”恶念问道。
“第一晚我很高兴,高兴到顾不上细想回来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小歌。但第二天早上开始,你就处处透着违和,你在模仿她,可是模仿不像。我叫小柠檬的时候,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对莫盈毫无同情,你碰不到我,很生气,小歌会沮丧,但不会生气,而且哄一哄就好了,因为她知道生气也没用,还会让我跟着着急,她舍不得我着急的。”
大概是觉得把笔放在盒子里会碰撞,沈眷又取了出来,拿出一条手帕,好好地包裹起来。
恶念看到她这么珍惜,显出懊恼的神色来,她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我觉得不对劲,就回忆了一下你回来后的情景,你不激动,也没有很高兴,如果是小歌,她一定会跑过来,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波浪线。而且你对卧室很陌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还有很多细节。”
沈眷大致地说了一遍。
恶念忍不住解释“我对卧室不陌生,我在记忆中见过,只是亲眼看到,和记忆里见的不一样。”还是会有生疏感。
沈眷没有搭话,她把钢笔包好了,又在盒子里垫了两层软软的布,才将笔放上去,这样做了好几层防护,就不用害怕会震荡磕到了。
恶念见不得她把注意力都放在笔上,恶意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她问“你怎么不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眷的手顿住了,就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关上盒子,但恶念看得出来,她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她紧张起来,想要安慰,又不太甘心。
沈眷把盒子拿在手里,她捏很紧,像是想要从这小小的盒子里得到安慰,得到力量。恶念没有忍住,还是开了口“你是害怕吗?”毕竟两个人格,只有占上风的那个才能出来。现在出现的是她,很显然,那个人格出事了。
沈眷发现这个顾树歌是假的以后,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小歌在哪里。可她又不敢深想。
这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她真害怕会有第三次失去。沈眷觉得很累,心就像是要枯萎了,但她还是坚持着,她没有立刻戳穿恶念,是为了寻找她的破绽,好把她赶走,把她赶走,小歌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可是一天都没到,她就把小歌的笔摔坏了。
沈眷懊悔,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揭穿了她,她应该忍一忍,再观察一阵子,至少找到她的破绽。
如果小歌因为她的轻率而回不来了怎么办?沈眷慌乱起来,枯萎的心像是被戳了一刀,如干枯的沙堡一般,散了开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恶念得不到她的回答,焦躁地问了一句。
沈眷将目光挪到她身上,熟悉的面容没有让她觉得安慰,反而让她更加心碎。
“你不是她。”
恶念恼怒,大声道“我就是她!”她大声地宣布完,沈眷却无动于衷,平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疲惫,她甚至失神地想,小歌如果看到现在的她,会不会失望?她变得这么胆小了,不敢问她在哪里,不敢激怒恶念,怕她会伤害她,她甚至连斗志都快被磨完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恶念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像是在水中,被水草缠住了,怎么都挣扎不开,只能任由水漫入口鼻,充斥腑脏,等候死亡的到来。
她再三克制了,却还是没能克制住,带着一股恶意,盯着沈眷,问“是因为她乖,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不反抗,任你摆布,像只听话的狗似的,你觉得省心,才喜欢她的,是吗?”
听到这种侮辱挑衅的话语,沈眷竟然也没多生气,她想要不要和她说小歌有多好,又想,没有必要,小歌有多好,她知道就好了。她喜欢她,怎么会只是因为她乖呢。她勇敢的时候,她喜欢她,她软弱的时候,她也喜欢她,她逃避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她,她愤愤不平她们进展太慢,想要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她真可爱,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不想说,没什么意思。
可是这么一回忆,顾树歌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刚刚的那种疲惫感竟消失了大半。
沈眷竭力自我调节,让自己理智。
恶念见她还是不理她,以为她生气了,顿时就慌了手脚。她大起胆子,走近了一步,但脚步刚一迈出,她又退了回来,还是站在原地,软软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是恶念,是负面情绪的总和,生气暴躁是她的本能,她自己也很难控制住。
“不然你喜欢我吧,我长得跟她一样,我也很好养,很快就能凝出实体,你喜欢乖的,我也可以很乖,我什么都听你的。”恶念央求道,“你喜欢我吧,一下下也行,我也可以做得很好,我再也不碰她的东西了。”
她用顾树歌的面容,用顾树歌的声音,用像极了顾树歌的语气,这样委屈巴巴地恳求她的喜欢。沈眷不忍心看,她舍不得这张脸上露出这样卑微的容色,她甚至连一个不字,都不忍心说出来,她害怕这张脸上显出绝望的模样。
于是恶念就以为她默认了,她眼睛亮起来,想要靠近沈眷,她迈出一步,停止了,看了沈眷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说“你还是不想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