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南城冬天太阳也白的晃眼, 今天的蓝天, 干净到一丝云彩都没有。就是纯粹的蓝,在天际, 变成恍惚的白。
陈清焰失去了判断, 他好大一会儿都没说话。眼睛阴沉,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神情变的有点怪异又冷漠。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 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抱着简嘉,吻她, 和她缠绵。也就是,他对她做过的事情, 别的男人也统统做了。
所以,陈清焰问出的第一句是“你们到最后一步了”
他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毒,把鹿皮手套拿掉,用干燥有力的手拽着简嘉一路拖到墙根, 心跳得像炸了。
五脏六腑都跟着地动山摇。
“程程, 回答我的问题。”他命令她,英俊的脸又开始像英国那一次即将扭曲。但这一回,陈清焰显然极力压制住那股戾气,能毁灭自己,也能毁灭他人。
英俊的人, 狰狞时, 会显得越发丑陋, 因为对比强烈。
简嘉一点都不怕他, 反而在笑“很早以前就到最后一步,对了,我想我们会有二胎计划,最好一男一女,儿女成双。”
两人的目光剑拔弩张,陈清焰发现简嘉其实从一开始就能让他轻易动怒。他想起来了,他从一开始就经常生她的暗气。
比如,发现她在“龌龊之徒”,他不快。比如,她在自己窗口期的勇敢陪伴。比如,她在香港的飞机场一个人睡着。
比如,她要离婚。她一直在不断地触发他情绪的按钮,陈清焰不是轻易被触动的男人。
只是,他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情感内敛,火焰只在肺腑里燃烧,走到脸上,只剩冷。他一向把最深的自己,藏在最深的地方,独生独死。
“我知道,你很容易被男人爱上。但你只爱我,儿女成双,只能是跟我,别人不配。”陈清焰的记忆闪回光盘里,他要看着女儿成长当掌上明珠,如果她长大有男人敢像自己一样欺负她,陈清焰会毫不犹豫打爆对方的头。不结婚那也没关系,他陈清焰的女儿养一辈子又怎么样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标。
眼睫毛不停地微颤,但瞳仁凝定,里面只有简嘉一个人的成像。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控制,陈清焰又成了苏醒的豹子,脊柱会爆发出突然的力量,啃噬,厮杀,都有可能。
“你错了,陈医生,你忘记我说的了吗过去的你一点都不配拥有我,比你有资格的男人多了去。你以为你是谁”简嘉居然依旧在笑,靠近他,解开他大衣扣子让冷风灌进去,一手摸向他的腰揽住,一手轻抚他的胸膛
“我已经想好了,要和某人有一个新的开始。当然,这会儿让我更确定了这个想法,你知道的,其实我也很倔,下决心做一件事时没人能拦得住我。”
话到一半,简嘉察觉到陈清焰在发抖,隔着毛衣,他肌肉在动,整个人说不出是恐惧是惊怒,或者其他,可简嘉还在漫不经心地挑战他的神经。
“我会把在英国买的礼物送给他,我知道,他会像那份礼物一样散发光芒,纯净又温润,经得起时间考验。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光芒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喜欢,所以,我尊重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黑暗是他的黑暗,光明是她的光明,相爱时,应该呼喊彼此的名字。简嘉继续说“陈清焰,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没听到。
陈清焰头昏脑涨的。
他已经用热烈又世俗的方式爱着她了,送花、做饭、从生活到工作。同时没有丢掉审美的一面,他会写信,会倾诉衷肠,但还是没用。
不,这不能单纯用“有用”“没用”来衡量,是在赎罪。他做错事,和世界上任何人做错事一样,总要受到惩罚,总要付出代价。
这一点,陈清焰知道自己并不特殊。
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她,逼着自己去思考她这次可能又突然翻脸的原因。也是这一刹那,陈清焰明白了这其实只不过是重复、换位,以前简嘉一定也是这么迷茫地在思考,为什么他看起来又不高兴为什么他会突然翻脸
这样很公平。
“如果你不高兴,让我知道原因,是因为下午我要去陵园吗我可以不去,程程,你说出来,我哪里让你不愉快了”他终于从稀薄的氧气里,抓到一丝线索,自以为的线索。
简嘉打断了他“不是,你如果不去我会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不是我圣母,是因为我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我会跳出来看这件事。我知道,和死人计较没必要。”
“那你是”陈清焰喉咙发疼,他觉得肋骨少了一根,骨架坍塌,少的是简嘉,眼前的姑娘,“你可以惩罚我,但别赌气,我会等你如果你真的和别人好了我会把你抢回来,你如果敢和别人结婚,我一定会让你结不成。”
他眼睛发红,像被冷风吹的有流泪的迹象。
简嘉的手底是剧烈起伏的心跳,撞到手心,强有力的一下下。
“我知道会有人爱慕你,但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也懂得怎样去爱你。”陈清焰说完这句,眉头皱紧,表情迟滞了,可那双眼像雪钻一样,忽然又变成冷沉,“你是在说谎,你骗我,我们晚上见。”
他拿掉她的手,转身走了,没几步远时简嘉看到他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他没看到那个小小的台阶。
陈清焰就这么徒然的爱着,还有继续无用。
简嘉眼睛发热,心里骂他一句傻瓜。很快的,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想一想。
陈清焰脑子很满又很空,他选择暂时关闭自己,因为他就是不相信。
马路边,程述站在车旁抽烟,看到陈清焰脸色铁青几无表情地走过来,大衣敞着。程述纳闷死冷的天,这么炫酷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白色衬衣,黑色领带和大衣。陈清焰再度进入周涤非自杀的住所,一个人,里面摆设完好如初。但她的私人物品几乎全部销毁,唯独剩了本兰波的地狱一季。
他在房间里呆了十分钟,静静看着一切。
我知道你爱我,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陈清焰的目光缓缓滑过所有陈设,他心里这么想着,一股不知所以难以言明的悲伤忽如大雾降临,一呼一吸,尽是凉意。
过去彻底埋葬,而程程,依旧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他带走了书,向房间投去最后一瞥,锁死了门。随后,打了两个电话。又买两束白菊唐菖蒲搭配的鲜花,等李木子赶来,一起上车,一路上,他抱着花不言不语。
程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没能张嘴,他闹不明白陈清焰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和医学院的联系好,那边派了两个学生代表。其他事宜,买墓地,订制棺材,都在周涤非死去的当晚捐赠的那几个小时里,被陈清焰去执行。
他想过,这些准备好即使他不出席也足够。这是他能为她最后做的事情,她没明说所谓丧葬费,但遗产切割成三部分,给了陈清焰、祖父,还有偏远地区的小学校。
陈清焰没动这笔钱,都打给学校。
陵园是郊区公益性墓地,群山环绕,环境苍幽。事实上,这里偏僻荒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吹,树干哗啦作响,大地固若金汤。朝来暮逝,有的坟墓没有碑文长满枯草,无人追思。
而有的,碑前假花鲜艳夺目在风中摇摆不定,成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租的灵车把棺材送来后,陈清焰把书放进去,和当日摘下的蓝宝石项链。
李木子戴着墨镜,看不清背后那双眼睛藏着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小束白色丝带系上的卷发,低声说
“我最近收拾家发现的,在她住过的卧室里,也许,是她无心遗落的。”说着,递给陈清焰一张素色便笺,上面是周涤非留下的八个字,字迹挺劲又潦乱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
曾经,她是个甚至能把楚辞全篇背诵下来的早慧少女。
斯人已逝。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下的只言片语,和剪下的头发,是精神极度混乱焦灼时所留。离开李木子家的那天,周涤非真的忘记了自己做过这些。
有眼泪从李木子的墨镜下蜿蜒淌下,她跟着陈清焰,也把东西放进去。
最后一次轻抚了她妩媚的长发。
“周涤非,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会再怪你了,真的”李木子狠狠咬着嘴唇,她扭过去了脸。
陈清焰五官被冻在冬风里,天气晴朗,他的眼睛也变成纯粹的黑,没有表情。他戴上白手套,成为她的抬棺扶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