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栋一直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卫二丫就陪着他在草垛上躺着,她横下了心来,这一次纠缠,必须从陈国栋口中要一个答案。
北风呼啸, 吹走了卫二丫所有的不理智, 她迟迟没有等到答案,一颗心都被北风给吹凉了。
从月朗星稀等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放起了炮仗, 卫二丫僵直着身子从草垛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有些肿, 她目不转睛地正视着陈国栋, 一字一句、字字真切地说,“就这样吧, 陈国栋,我们结束了。”
见卫二丫转身要走,陈国栋不甘心地拉了卫二丫一把,“二丫,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卫二丫甩开陈国栋的手, 平静的声音中压抑着旁人难以发现的汹涌波涛,“陈国栋,既然我们跨不过那样一个坎, 那就不要再纠缠着互相为难了。你在高中好好学, 好好考, 将来会遇到一个能让你妈中意的人,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往后我们就不要来往了,我愿意同你一起为未来奋斗,但我不愿意永远都在欢欣的日子里扎一根刺,你妈就是那根我绕不过去的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不想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所以我怕了,我怯懦了,我后退了一步,躲开这根刺,往后过我选择的安生生活。”
在把这些狠话说出口之前,卫二丫以为自己一定很难过,然而预想中的难过并没有出现,除了心中骤然间变得空落落之外,她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感受。
卫二丫想,自己一定是一个冷血、冷心、冷情的人,明明那么稀罕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人,可现在当理智占了上风的时候,她能够把感情断地这么干脆、这么毫不留手。
陈国栋呆滞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想要挪一下脚步都不行,双手颤抖个不停,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来,“卫二丫,你现在放弃了我,就不会后悔吗”
原先卫老太说的那些话里,卫二丫有很多是不认可的,比如陈国栋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性子软弱怯懦,可现在听了这话,卫二丫突然认可了卫老太的那些观点。
这个人真是不值得她放弃一切,不值得她拼着同家人反目成仇的压力去赌一个可能美好可能悲惨的将来,去赌一支喋血的玫瑰。
不值得。
一点都不值得。
“陈国栋,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替我考虑过一次么我们偷偷摸摸处对象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让我等,可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
“我从初中等到你高中,将来你还要念大学,你是高材生,我是略微认识几个字的文盲,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想让你妈点头同意的可能越来越渺茫,你告诉我,除了你描绘出来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未来之外,还有什么能够给我一个支点,支撑我再等你三年五年”
卫二丫转过身来,不再背对着陈国栋问话,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凄惨,目光中有决然,也有绝望,更多的还是讽刺,“有吗没有。”
她眼神中的嘲讽不仅仅是针对陈国栋,更多的还是针对她自己。
“陈国栋,你除了会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灭的美梦套住我之外,再也给不了我别的东西。原先是我太傻,愿意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可现在又过了一年,我长了一岁,人变得清醒了些、急功近利了些,等不到你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头道沟,我们结束了。”
撂下这一句话后,卫二丫大步离开,独留陈国栋一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咱再地上,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卫二丫回到家时,卫老太已经招呼着谢玉书她们把饭菜摆到桌上去了,把家里年纪小的娃儿们全都安排到炕桌上吃饭,大人们在摆地上的圆桌上吃。
卫二丫就着歌进了门,气氛瞬间凝滞。
卫老太瞅了瞅卫二丫,阴阳怪气地问,“哟,还晓得回来”
卫二丫耸肩,“我这不马上就要同我大哥大嫂走了,不得回来收拾收拾东西咋没我的筷子,你们准备在大年初一就把我扫地出门”
卫老太一听卫二丫这话,知道卫二丫是想开了,她问,“想开了”
“嗯。”
卫二丫低下头,隐住脸上的表情,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转头同卫大柱说,“哥,去部队之后给我安排一个不太占用时间的活儿,我想接着念书。陈国栋那个人虽然靠不住,但他说的一句话挺有道理,自己越有能耐,说话做事就越有分量。”
“我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砸在这头道沟,想出去看看,去看看大家都知道叫什么名儿的天安门究竟长什么模样,想去首都看看,想吃好的、穿漂亮的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陈国栋给不了我,所以我必须有本事,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去争取。”
“就算他陈国栋将来有本事了,只要他妈在,我的日子肯定过不顺畅,不如泥潭拔足,早点解脱。她陈国栋的老娘不是看不起我卫二丫么那我非得打拼出点名堂来,要上比他陈国栋更好的大学,挣更多的钱,让他后悔得青了肠子,错过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是他老陈家的损失”
卫老太“”虽然闺女有转变是好事,但这转变是不是太大了些
卫老太有些担忧,会不会是她把卫二丫给逼得太紧,让卫二丫魔怔了,还是卫二丫想出什么损招来,准备来个以退为进,瞒天过海
鉴于对自家闺女的强烈自信,卫老太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她顿时警戒心起,满脸提防。
卫二丫有些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妈,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刚才已经同陈国栋说了,之前不管怎么样,我们都结束了。初五同我大哥大嫂去部队,大半年回来一次,你还担心什么”
“别瞎担心了,我想开了,不能把自己就交到陈国栋那棵歪脖子树上,我自问自己长得不差,让我哥嫂从部队里给我找一个更好的才不亏。”
卫老太将信将疑地坐下来,一边招呼张春芽去给卫二丫拿筷子,一边同谢玉书和卫大柱说,“你们俩都听到了么”
“给二丫在部队相看着,妈把权力给你们,二丫眼光高,挑的细,若是遇到小伙子不错的,你们就帮忙打听一下家庭背景之类,若是你们觉得不错,那就不要拦着,打个电话到村里来,同我说说小伙子家的情况,然后等下次回来的时候,把人领回家来瞅瞅就行。”
卫二丫见张春芽站起来要给她去拿筷子,连忙道“三嫂,你坐着吧,我去拿筷子。”
张春芽脸上的笑容渐渐石化,呃了好长一声,她才硬着头皮说,“二丫,筷子被三嫂搁在顶柜他上头了,你踩个板凳去拿”
卫二丫心里多么明朗的一个人,一听张春芽这话,立马就想明白她不在家的这几个钟头里,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哭笑不得地问卫老太,“妈,你是真的不准备要这个闺女,想把我给扫地出门了么大年初一,连我的筷子都不留”
卫老太睁着眼睛说瞎话,“净胡说,那是你三嫂收拾碗筷柜的时候不小心放上去的,你是妈生出来的闺女,妈能不要你么”
张春芽“”她这大概就算是出力不讨好吧。
不过转念一想,被卫老太当成挡箭牌使,这证明卫老太相信她,张春芽心里立马就不难受了。
亲眼看着卫二丫不再顶着丧气的死人脸,虽然还有些郁郁寡欢,但好歹同别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了些笑意,卫老太心里松快了一些,但家住头道沟另外一边的陈老太糟心极了。
不知道自家儿子中了什么邪,明明是说出去蹲个大号,结果就把人给蹲丢了,她房前屋后地四处找,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就在她准备去找生产大队队长发动人民群众帮忙一起找的时候,他儿子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更让她糟心的是,不管她怎么问,她儿子都一言不发,急得她着急上火,半个小时不到就长了一嘴的口腔溃疡。
“儿啊,你这是怎么着了别吓唬妈啊”陈老太喊得心肝儿都在颤。
陈国栋眼珠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陈老太心中越发着急了,她病急乱投医,“我的儿,你是不是刚刚出去蹲大号的时候,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不妈帮你去找路神婆求一道定魂符来烧了冲水喝吧儿啊,你要是能听到妈说话,你就给妈眨眨眼睛,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