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又对卫二丫说,“二丫,你可千万不能忘了你大哥大嫂对你的好,记住了么如果你做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算你成了高级知识分子,妈也照样揍你,明白不”
卫二丫擦了擦脸上的泪,被卫老太从地上拽了起来,一叠声地应着,“哎,知道,妈,你放心,我怎么着都不可能忘记我大哥大嫂对我的好。”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卫老太不嘚瑟一下全身难受,可是她又憋了一肚子话想同卫二丫说,只能将显摆嘚瑟的这个任务交给卫家七兄弟做,并且卫老太还特意叮嘱卫家七兄弟,“你们一定得去你二老姨家说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二老姨。”
孙二英给卫老太当了那么多年的狗腿,自然清楚卫老太心中是什么盘算,故而她一听说卫二丫考上了大学,连忙往口袋里揣了两块钱,乐颠颠地出门了。
卫老太想显摆嘚瑟但是没时间,那就由她这个妹妹代劳,孙二英十分贴心地在大街上帮卫二丫宣传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揣着钱到了卫家。
“二丫,二姨看到你能有出息,心里替你高兴,也替你妈高兴,二姨知道你们在外面讨生活肯定艰辛,没啥好给你的,只能给你两块钱,自己出去想吃什么不要抠着。你别嫌二姨给的少”孙二英不由分说地就把两块钱塞到卫二丫的口袋里。
这年头的两块钱可一点都不少啊
卫二丫知道孙二英的日子过得也不送快,死活不收孙二英的钱,“二姨,你这是闹什么我在外面工作了半年,早就挣钱了,再说,我念大学有国家给补贴,我们部队上也会给我岗贴,挣的钱足够我花了,我妈前一段时间还写信同我说叶子哥家生了个胖小子你把钱留着,好好给胖小子买那些营养的东西吃,你看看我家喜丫头,就是因为我妈舍得给她吃好的,现在多机灵”
提到卫添喜,卫二丫才突然想起来,她回家之后见过自家七个侄子了,但小侄女还没见过呢,她赶忙问,“哎,喜丫头呢妈,怎么没见着喜丫头”
卫老太屋前屋后瞅了一圈,也没找到卫添喜,心里悄悄嘀咕,“真是奇了怪了,那丫头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说卫添喜,卫添喜就到了。
她生的个头不算大,手里拖着一个和她一般高的箩筐,吭哧吭哧往家里走,卫老太看卫添喜身上沾了些草叶子,脸上还有点泥印子,嗔怪了一眼,“哎呦喂,奶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不是你妈大清早才给你换上的衣裳吗怎么就又弄脏了。”
卫添喜咧嘴笑着,没有回卫老太的话,而是仰头把人喊了一圈儿,然后就拍着箩筐说,“二姑,大伯,大伯母,吃肉”
别人或许不明白卫添喜嘴里说的吃肉这两个字有什么分量,但卫老太怎么会不懂她掀开箩筐上盖着的草一看,箩筐里趴着两只灰色的野兔子和一只肥硕的野鸡,那俩野兔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给拍晕过去了,除了肚皮一上一下的晃动之外,没有别的反应,但那野鸡却是清醒的,卫老太发现那野鸡还在箩筐里发抖呢
管它怎么抖,既然进了卫家的门,那就只能变成卫家人的口粮了,卫老太手脚麻利地掐着野鸡脖子把野鸡拎了出来,像是拧麻绳一样对着野鸡脖子用了一下力气,分分钟就送野鸡归了西,她把野鸡递给卫二柱,指使道“去,把野鸡杀了,今天晚上炖鸡吃。”
卫家人时不时就能吃一两只野鸡野兔开荤,那些野鸡野兔还大多数都是卫家七兄弟抓回来的,所以对于卫添喜这么小就拎回野味这件事,卫家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孙二英没见过这架势啊
孙二英揉了揉眼睛,捂着心口问,“姐,你们家喜丫头怎么这么能耐我听说山上的这些野味都很少了,怎么一个两岁不到的奶娃娃都能抓野味回来了”
卫老太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同自家亲妹子解释,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卫添喜,结果就见卫添喜挺着小胸脯说,“山上的野味很多啊就在那草甸子里,野鸡野兔来回钻,拿个箩筐扣都能扣到,野鸡还算精,抓的时候得费点力气,但兔子傻,跑得快还收不住腿儿,你在后面撵它两下,它可能自己撞树上、撞石头上,就把自己给撞晕乎过去了。”
孙二英听这话就仿佛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可是看着卫添喜那黑漆漆的瞳仁,她心里又忍不住信了七八分,这么小的孩子,应当不会骗人吧殊不知,卫家一大家子人里,就卫添喜撒的谎最多,骗了大人骗小孩,卫家七兄弟经常被她像哄傻子一样哄。
关键是,卫添喜同别的小孩不一样,别的小孩撒个谎之后脸红脖子粗的,卫添喜却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纵然是卫老太,也得好好品品卫添喜说的话,这才能分出那些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来。
在卫家七兄弟那蝗虫过境一般的宣传下,不到傍晚,整个头道沟的人就都知道卫二丫考上大学这件事情了,同卫老太交好的人都来看了一遍,说是来蹭蹭大学生的喜气,实际上都是拎着三瓜俩枣五个鸡蛋来同卫家打好关系的。
眼看着卫家人越来越有出息了,现在不打好关系,等卫家人真的发达之后,想打好关系也晚了。
一天忙活下来,卫老太家收了一筐枣、两筐瓜、还有一小盆鸡蛋以及若干的山货,若是放在以前,卫老太心里肯定要乐呵好久,但现在卫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花,她看着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心里只是乐呵了一下就把这件事放过去了。
卫老太心里还揣着一件更大的事情等着问卫二丫,那是让她记挂了大半年的心事。
晚饭吃的是鸡汤面和炖兔子肉,一家人吃的油光满面,饭后,卫老太让李兰子、张春芽和姚翠芬去洗碗,将其它人都留在她屋子里的那个大炕上,准备召开临时性家庭会议。
卫老太盘腿往炕头一坐,干笑三声,笑眯眯地问卫二丫,“二丫,你在部队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中意的好后生”
卫二丫的脸瞬间涨红,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卫老太急眼了,“你这孩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呗,怎么还红上脸了”
谢玉书促狭地瞅了卫二丫一眼,声音清亮,“二丫,你别不好意思,人家小谷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人,谷大夫有意撮合你们俩,你们俩也互相看对眼了,早先我就想同咱妈说,你非拦着不让,说是回家后你要亲自同咱妈说,这不回家了么你还害羞什么”
卫二丫的脸越发红了,她顶着全家人审视的目光,感觉自己就好像跪在刑堂中被三堂会审一样,有心厘出一个头绪来,同卫老太好好讲讲她中意的那个人怎么样,可又觉得那个人太好了,甭管说哪一样都能拿得出手,一时间实在想不到该夸哪个好。
卫二丫不知道的是,甭管她先夸哪一方面,卫老太都不在乎,卫老太只在乎卫二丫有没有从陈国栋那个歪脖子树上跳下来。
一听卫二丫在外面有了中意的人,貌似谢玉书也挺满意,卫老太来了兴趣,她冲卫二丫挤挤眼,“怎么,你又准备瞒着妈,悄悄咪咪把事情给办了快点同妈说说,你看上的人到底是干啥的,小伙子人怎么样,家庭成分怎么样”
卫老太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卫二丫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谢玉书来助攻。
谢玉书从卫二丫的挎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来,递给卫老太看,解释道,“妈,你看这小伙子,长得精神不这小伙子名叫谷硕,比咱家二丫大两岁半,是我和大柱看着长大的,前年大学毕业,留在部队里搞研究,造大火箭的,属于国家稀缺人才,拿的福利待遇不比我和大柱少。”
卫老太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死活不敢相信照片上那画儿一样好看的人是卫二丫新相看的对象,她问谢玉书,“你们姑嫂俩是不是诓我呢这小伙子长得这么精神,能看上咱家二丫”
卫二丫“”亲妈
卫老太心中的疑问不是一个两个,她还问,“二丫不是随你去了卫生队工作吗怎么就能认识造大火箭的国家稀缺人才了你们姑嫂俩想要糊弄我,那也找个靠谱点的借口,我老太太虽然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傻啊你们但凡找一个稍微比这人差点的,黑点的,丑点的,我真就信了”
卫二丫无言以对,“妈,你闺女真有那么差吗卫生队的人都说我越张越好看了,谷硕也说我长得好看,怎么到你眼里,我就这么拿不出手了”
“哎,不是你拿不出手,是这小伙子太优秀了你们想要诓我,那好歹也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啊”
卫老太看卫二丫与谢玉书的眼神都十分不善,她打定主意认为卫二丫与谢玉书是在诓她,便一拍桌子,问卫大柱,“大柱,你说同妈说实话二丫到底有没有看对眼的后生,那后生的条件怎么样”
卫大柱哭笑不得,“妈,你怎么就不信呢玉书和二丫说的都是真话我记得当时给你写信的时候,提过一嘴啊,因为二丫那时候还没有同小谷确定关系,我们也不敢敞明了说,只能点了一句二丫她老师家的孩子对二丫挺好,你没印象了”
卫老太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她恍恍惚惚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回忆到那句话,自己就将事情的脉络理清楚了,“所以说,二丫相看上的那个谷什么来着,是二丫她老师家的孩子”
谢玉书得以沉冤昭雪,就差击鼓庆贺了,“对啊,二丫去卫生队药房工作,带她的老师就是小谷他妈”
“小谷他妈文化水平可高了,建国前就是大学生了,还是留洋回来的,她和小谷他爸夫妻俩在建国初期,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一起回国搞建设,小谷他爸是搞炸药的,遇上了些事儿,人没了,小谷全靠他妈咬牙拉扯大。”
“我们都是一个家属大院里住过的人,对人家知根知底,家庭背景、家庭成分都清清楚楚,小谷她妈性格有些清高,一般人都看不入眼,唯独待见咱家二丫,以我和大柱想,二丫还得再念个两三年才能考大学呢,可小谷他妈亲自教二丫学,这才用了半年的时间,二丫就考上了。”
“那小谷性格好,人也好,对谁都笑嘻嘻的,是个会疼人的,你要是不信的话,问问二丫,小谷对她怎么样”谢玉书像是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见卫老太终于信了,这才松了口气。
卫二丫娇羞地点头,“谷硕同志对我挺好的,我在学习上遇到什么不懂的,他都会帮我。遇到一些事儿,他也会同我商量,做事情都考虑我的感受,尊重我的想法,妈,我觉得谷硕同志真的挺好。”
卫老太觉得卫二丫这副娇羞模样十分眼熟,她仔细想了想,当初卫二丫就是这样同她夸陈国栋的,心里的那点温度瞬间就降下去了。
“同陈国栋相比呢”卫老太冷不丁地问。
卫二丫愣了一下,又羞又气又恼,瞪着杏眼,就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说,“压根没得比好么陈国栋只晓得让我等他等他再等他,做事情总是他妈第一他第二,轮到我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排到什么地方去了,能和谷硕同志比么”
“谷硕同志不论是相貌、才华、学识,样样都甩了陈国栋两百条街,对我也是真的好,妈,往后你别再我跟前提陈国栋这个人,一想到他,我就后悔自己当年眼瞎。”
“谷硕同志本人比陈国栋优秀,家里的老妈也比陈家老太开明,我老师同我说了,当初她就是瞅我机灵勤快,很早就动了撮合我和谷硕同志的想法,人家时不时给我炖汤喝,陈家老太连碗凉水都没给过我,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上的泥,你把这样的两家人放在一块儿比较,不是埋汰我老师和谷硕同志么”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通话,卫二丫突然发现全家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脸上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红来了个反常表演,她颇为心虚地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温水,咕哝道“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卫老太乐了,“妈就是觉得,二丫你出去半年,整个人都通透了,学识上来了,眼界也开阔了,找的对象都这么优秀,妈替你高兴”
夸完之后,卫老太又同卫大柱和谢玉书说,“既然都是知根知底的,那二丫的事儿就交给你们夫妻俩来操办了。大柱,你爹没得早,按理你妹子的婚事就应该由你来张罗,原先你不在,妈硬撑着,现在既然你回来了,这事儿妈就放心交给你了,你可得替你妹子看好,认真挑,不能拿你妹子一辈子的事情不当回事儿,明白不”
“明白”卫大柱应得干脆利落。
卫二丫是念出正月初五走的,临走前还同家里闹了那么大的一场不愉快,让全家人都替她揪着心,现在看卫二丫从那段阴霾中走了出来,本人还变得这么能耐,全家人都发自内心地替卫二丫高兴,唯有卫大丫心里有些酸。
同样的爹妈兄弟,不同的命啊
大半年前还在一个炕头上嬉闹的妹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学生,在部队有了正式工作,找的对象也那么优秀,婆婆也待见,可她呢
母胎单身这么多年,未来也是一眼就能看到头,肯定是和她那三个留在老家的嫂子一样,在灶头和地头打转想想两者的差距,卫大丫晚上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卫二丫坐了一天多的火车,身上早就累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别说卫大丫只是在炕上翻来覆去,就算卫大丫站起来深夜蹦个野生迪,都不一定能够将梦中与谷硕同志约会的卫二丫吵醒。
但卫老太年纪大了,本来觉就浅,再加上卫二丫给家里人带来这么大一个惊喜,她越发睡不着觉了,听到卫大丫的动静,卫老太低声问,“大丫,你大半夜不睡觉,闹什么心里藏着事儿呢”
卫大丫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哭腔憋出一句话来,“妈,我也想跟着我哥去部队,我也想让我哥给我找个活儿干,我也想考大学,我也想找个那么好的对象。”
一连四个我也想,说的卫老太满头雾水。
震惊之后,卫老太回过神,她叹着气同卫大丫说,“大丫,你的想法妈能理解,但不支持。你光看到你妹子现在有出息了,但那是因为她学习好,如果不是学习好,她肯定没现在的能耐。你妹子打小就是家里成绩最好的,这点羡慕不来。”
卫大丫捂着脸哭,“谁说她学习最好了我当时念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妈你忘了么我念书那时候,二哥三哥四哥同你在地头做农活儿,家里的营生全都靠我来做,二丫年纪小,也是我一手带大的,白天我背着二丫上学念书,放学之后还得背着二丫去挑野菜割猪草,我的成绩哪次差了哪年不是考双百分”
“你就是偏心,因为要给我二哥娶媳妇,说是家里供不起两个娃儿念书,就让我别念了,当时还哄我说,二丫也念到我那个年级就不念了,可后来呢是,家里的日子渐渐过松快了,二丫成绩好,你一路供她念到初中毕业,可你就不心疼被耽搁下的我吗是我成绩不好还是家里条件不允许我念”
“妈,我不甘心啊”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