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作为一个军事重镇, 在文事上就相对弱了点, 不说比那些科举大省,就是在山西行省内部排, 历年所中进士及举人也是倒着数的, 不但不及平阳及太原两府, 连不大有名气的泽州都能压它一头。
此刻在县学门口排队的考生们也就远不如展见星在江南曾见过的那样壮观,拢共两百来号人, 大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过三十岁以上的就少见了,这是因为大同作为一个文风不盛之地,科考这条路本来就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考个几年,发现没戏,就爽快放弃另谋生计去了。
考生虽不多, 但都年少, 少年人心房不重, 现场便也很热闹,许多人排着队就和前后搭起话来了, 你问问我的年庚,我问问你哪个乡的,叽叽喳喳, 没个停歇。
许异也是好说话的,探头和前面一个少年交流起来,展见星默默站着, 她穿着一件月白夹袍,因浆洗过好几水,显得半旧,看去便是一个普通的贫寒少年。
但她寡言的沉稳在这些嗡嗡的考生里又显得出挑,这出挑在于,会莫名地觉得她书读得很好。
“喂,你是不是叫展见星?”
等待的间隙里,展见星没事做,正在脑子里随便想一句四书自己给自己出题破题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鬼鬼祟祟的低问。
她停了思路,转头,只见身后是个十七八岁的胖大少年,因他这个体貌惹眼,展见星可以确定原来排在她后面的不是这个人,不知他怎么临时挤进来的。
她点头:“我是。仁兄有事吗?”
胖大少年往她身前凑了凑——展见星不惯与陌生人距离这么近,要往后闪躲,胖大少年一把抓着她手臂把她扯回来:“等等,我有点发财的事和你商量。”
展见星:“……啊?”做生意跑错场了?
胖大少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周围的人都投入地各自说着话,放了心,低声道:“是这样,我其实书念得不错的,但我有个弱点,不擅长破题,等会儿进去看到试题以后,你帮我想个破题——”
他见到展见星的目光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开口想说话,忙加紧道,“不叫你白帮!我给好处!你开个价,十两?二十两?都行。我到时候把脚往前伸伸,你听我咳嗽,机灵着点,把破题的小纸条塞我鞋里就行。”
展见星整个凌乱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科考可能会出现舞弊之事,但再没想到考场还没进,先被人明刀明枪地找上来了。
“不行,我不能帮你。”她先明确拒绝了,又忍不住问,“你知道座位号了?”
考生的位次连同姓名是一起印在答卷上,拿到答卷的那一刻才会知晓自己的位次,这胖大少年言之凿凿地把整套作弊程序都想好了,还直接找上了她,显然,对于他们两人的座位号都提前知道了。
但,知道的时间应该不长,不然打听到她家里去和她商量,比在这熙攘的大门外要安全多了。而且,他只能通过这种现场作弊的方式,也可见他并不知道试题,这个座位号大概只是买通小吏一级的人才得来的。
展见星想通了,心情平静下来。
胖大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经泄露了,露出得意之色道:“不错,我告诉你,我爹和陈县丞是同桌饮酒的交情,都很熟的。你帮我一回,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展见星有点无语,县丞只是佐贰官,吹牛都不敢吹个知县,何况同桌喝过酒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交情了?
她摇头:“我不能帮你,你用舞弊的手段,对别人不公平,谁读书也不容易。”又带点警告地道,“何况,县试都要这样,你后面的府试院试又当如何?难道还要去买通府衙的人乃至大宗师吗?”
“那就跟你没关系了。”胖大少年道,“你帮我这场就行,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是不是嫌钱少?我告诉你,二十两真不少了,看你这副样子,你家一整年未必赚得了这么多。不然三十两,三十两行了?再不行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了——哎呦!”
他被从人群里直踹出去,肥壮的身躯砰一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一时懵了。
周围考生们哗然躲避,让出一小片空地来。
许异转头,吓一跳:“呀,这是怎么了?九爷,你怎么来了?”
他发现了出现在展见星身边的朱成钧,旁边还跟着秋果,秋果笑道:“展伴读,许伴读,你们今天县试,爷跟先生请了假,来送送你们。”
“哦,哦,多谢九爷,不过那个——”许异指向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开始叫唤的胖大少年,“他怎么回事啊?”
怎么一来就打人呢。
秋果道:“他好像在欺负展伴读。”
欺负就欺负,好像又是怎么回事——许异更糊涂了,又忙关心地看向展见星:“见星,你没事?他干嘛了?”
“谁欺负人了!哎呦,你敢打我,有种报上姓名来,我叫我爹找你算账,哎呦——”
秋果笑嘻嘻应道:“好呀,叫你爹到代王府来,九爷等着他。”
胖大少年:“……!”
周围人等齐齐变色,哗地又后退一截,把小片空地变成了大片。
代王府,大概相当于他们的童年噩梦故事,大人从小都是这么吓唬他们的:再不听话,叫代王府把你抓走!
这会儿居然见到活的代王府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