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笑道:“大爷这身是才做的新衣裳,也是扬州这边时新的料子和款式,哪里能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王玚轻咳一声,又问道:“那你看看我身上可还整洁?衣裳上没沾甚么不干净的或者是有没有哪里有皱了的?”
绿萝绕着他转了一圈,先是笑道:“都很好,好看得很!”
然后才好奇问道:“大爷今日怎么这般在意衣裳?往常您都是拿什么穿什么的,今日从太太那里回来了还特地换了件外袍。”
“不过是不愿意失礼罢了。”
鸢尾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正挂上笑脸想和王玚搭话。半翅便从那边过来了。
“公子,请。”
王玚便不再说话,自己往亭中过去。
黛玉正站在亭子的台阶下,抬头看去。
见王玚踩着玄缎白底麂皮小朝靴,穿着一件二色合金江水流崖月牙色广袖,腰间束着同色疏枝梅花镶珠嵌宝的宽腰带,下挂着团花结穗宫绦白玉坠角。
今日天气虽晴,奈何前几日落了几点微雨,仍是有些凉意,他外头便罩着暖白起花湖缎排穗褂。年纪还小未曾及冠,所以头上便只用嵌宝湖蓝发带将头发高高束起。
正是面若满月,色比春华,廓如刀裁。长眉入鬓,鼻拟悬胆,眼含秋波。薄唇紧抿,虽沉静而自威,即带笑仍胆颤。
黛玉一时看的有些呆了,等王玚到了眼前才盈盈一礼,“见过王家哥哥。”
王玚回礼道:“妹妹。”
黛玉便请王玚到亭中暂坐,自己不好意思道:“今日不巧,正在练琴,委屈哥哥到这里来看我。”
王玚温和道:“无事——你学的乐器是琴,自己可是爱琴?”
“太太说琴棋书画不敢说要精通,但总要沾一点边,又说要学一门乐器陶冶陶冶才好。正巧我看过一些古籍,别的都不喜欢,唯有这琴颇合心意,所以才学了两年。”
王玚从原著中便知道黛玉爱琴,如今听了知道果然是这样,不免高兴道:“那可真是巧了。”
黛玉好奇道:“何事巧了?”
王玚更显得容光焕发,“我想着咱们初次见面也没曾送你什么,却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周到了,如今再见,便特地送你一件礼物,你一看便知。”
绿萝忙抱着长匣子过来,先是笑道:“姑娘和大爷见谅,小的抱着这个盒子,脱不得身来行礼。”
又谓黛玉:“林姑娘,我们大爷费了好大的心思,从这匣子到里头的东西都是自己挑的,亲手摆进去的,就连外头的绸带都是亲手打的,咱们还没曾有这个福气见一见里头是什么东西。还是请姑娘开了这个匣子,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看里头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大爷这样!”
黛玉羞涩看了王玚一眼,讷讷道:“哥哥费心了。这里头是个什么?”
王玚也难得有些局促,“你开了看看就知道了。”
黛玉便抽开外头裹着的绸带,想了想,自己亲手板正叠了放在一边,这才打开了匣子。
只见匣子内放着的正是一把古琴!
那琴形制浑厚,圆首细身,琴身向内收双连弧形腰,仿佛是“伏羲式”的造样,只是比平常的“伏羲式”多了一个内收弧形。通身髹紫漆,只是多处用跦漆修补。
黛玉令人抱起来正反仔细看时,见此琴发小蛇腹断纹,磨漆处隐隐露出一点鹿角灰胎。琴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四字,下方又有刻“包含”二字的大印在上头。
黛玉抚过琴腹,惊喜道:“‘开元癸丑三年斫’,这是一把开元年间的琴!”
她令人好生放下,连声叮嘱道:“慢些,慢些,慢些放,这琴金贵着呢,不要磕碰了。”
她高兴地脸颊微红,眼睛也亮晶晶的,回首看向王玚。
“多谢哥哥,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琴。当年战乱经年,毁损在兵火中的琴占了大半,便是少有的唐琴传下来的也多半在开国不久便被人收藏了,原来父亲也想与我寻一床好琴古琴,奈何辗转多人,蹉跎了一年也未曾找到。
还是如今我的老师,姓贾的一位先生,当初进府时带了一床古琴来求见,父亲这才得了。谁知道那琴虽然也是名家的,可惜坏的还是多了,琴胎外头看着还好,里头却都裂的不成样子了。
父亲听闻扬州有擅斫琴者,亲自上门拜托修了一修,终究也是没有修好,虽然能看了,弹起来音色却是喑哑低沉,隐隐还有杂声,琴面为了修补,上了一层大漆,竟就高了,弹起来还有些打板,另外弦也配不上合适的,只好就挂起来摆着,可琴形修了之后也没有原来的古韵了,着实令人失望。
想必哥哥去找这个也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了这么一把损毁不重,形制完美的琴,这是开元三年斫的琴,到今天……”
她低头算了一算,欢声道:“已有近八百年了,难得,难得,难得!”
连说三个“难得”,看来黛玉对这琴也是真的喜爱了。
看着她开心到这样,王玚忍不住也高兴起来,这琴确实是他费了大力气才拿到的,为了这个他也没少在跟扬州的衙内们熟悉之后请人家帮忙。
许是诚意到了,也许是运气使然,竟真叫他在前几日淘换到了一把好琴,只是琴身有些磨损,他还是亲自上门,请一个斫了一辈子琴的老匠人用跦漆修补了修补,那匠人手艺是没得说的,修补后,跟琴身原有的漆也相配,倒更添几分意趣。
直到前日才晾干了大漆,好叫他放进盒子里。
但这个中缘由,他却不愿告诉黛玉知晓,只是笑道:“妹妹喜欢就好,我的运气一向很好,这把琴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的,并没有费力气,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黛玉摇头道:“哥哥这话才是糊弄我呢,我能不知道一把好琴有多难得?若是真的好得,也不至于父亲寻找了一年多也才找到一把不经用的。”
她冲王玚深深福下|身去,“不管哥哥如何说,总之是玉儿占了相宜,多谢哥哥费心。”
王玚忙扶起她来,笑道:“妹妹这样说,倒是叫我怪不好意思的,这样罢,妹妹若是有心要谢我,不如给我弹一曲?也是试试这琴的音色。”
黛玉自然应承,她先是令人打水净手,方才坐在琴前,冲王玚微微一笑,“春日正是百花盛放的时候,这又是在院子里,花香也浓,所以便不燃熏香,混了气味反而不美。”
说毕,她敛眉垂目,素手轻抬,一曲《阳春》缓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