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玚问道:“府内可都收拾好了?”
一个小子抢着回道:“收拾好了,太太清晨便吩咐了有大夫上门,里里外外都吩咐了,该回避的也都回避了,就等着公子回来。”
王玚点头,便带着张济悬到正院中给贾敏、黛玉诊脉。
张济悬跟着王玚过去时,见府内都是静悄悄一片,除了前头带路的管事媳妇,并不见一个丫头婆子的身影,他小心地低头,并不敢左右乱看。
走了有半炷香时候,张济悬见一座格外大些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另有挂着的牌匾和名家古物,便知道这就是林府的正院了。
他跟着王玚绕过穿山游廊,到正房中,另有一个婆子上来,低声道:“太太和姑娘都已经等着了。”
王玚这才带着他到屏风后头,帐幔外面。
张济悬见帐幔下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留着三寸来长的指甲,上头有凤仙花染过的通红的痕迹和沾着金粉的牡丹,便知道这是林如海的妻子当初老荣国公的长女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旁边的婆子早取了丝帕罩在上头,他这才将手搭上去,仔细诊了一回,又请换了一只手,仍是仔细诊了。
这才起身,对王玚略一躬身,示意自己已经诊完了。
那婆子在旁边笑道:“太医先别忙着走呢,也请给我们小姐诊治一回。”
张济悬忙回身,见这时帐子底下已经换了一只幼童的手来,也是一般的纤细白净,连手上的血色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仍是等着婆子罩上了丝帕,才坐下伸手诊脉,也是两边诊过了,这回倒是快些,不过一会子,就请婆子收起丝帕了。
王玚见他已经诊完,便上前道:“先生跟我来罢,咱们过去商谈。”说着又叫那个婆子,“你也来听一听,或者先生有话要问。”
那婆子忙答应着跟着去了。
王玚将张济悬带到偏厅坐下,问道:“先生诊脉结果如何?可断出来了是什么病不曾?”
张济悬道:“还是先说林夫人的病症,我看着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
应现今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胁下痛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平日必是常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
据我看这脉,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不敢从其教也。”
那婆子惊喜道:“可不是这样怎的?平常太太的症状就是这样,先生说的神了!原先也请了几位太医来,初时有说这个是喜,终究看着不像,后头又请了一位,说是病,可也不曾开得什么好方子,仍旧是稀里糊涂的。”
张济悬叹道:“这是让几位耽搁了!若是初次行经不止时便能得见,只怕这病早就痊愈了,如今耽搁到这样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依我看来,此病倒是还有五分可治,先吃着我开的方子,还请府中大人、夫人分房住着,以免扰了病人清净,若是夜间能睡得着了,则又添二分拿手。
我一个外人,原不该说这些,但公子盛情,又与我有恩,我不得不说几句——夫人看着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未免平时就事事要强了些,但世上之事焉能事事如意?不如意的事有了,夫人心中仍是放不下,则思虑太过了,所以经血常有不至或者至又不止,这都是病灶了,还是请夫人养病期间,放下心中常忧虑的事情,安心养病才是。”
那婆子连连称是,便带着开的方子过去请贾敏一观。
王玚听着张济悬似乎话里有话,等婆子出去了,便问道:“我刚才听先生言语,似乎另有隐情未曾吐露,不知是何事让先生犹豫?”
张济悬道:“倒不是什么隐情,只是这话我跟林夫人说着终究不妥,恐怕失礼,所以才隐下了,便是公子不问,我也要说的,您或许可以劝一劝。”
王玚忙追问道:“是何事?”
“我看林夫人此病原来是心病,是心中忧虑过度,日不能眠,夜不成寐,日夜想着,难免就拖成了大病,她还要强,不肯称病,只怕是强撑着见人支持家务,更厉害了。再加上为了这个不免吃了许许多多的偏方、土方儿,那民间流传的药也是能乱吃的?终究酿成了大病。”
王玚心中微微一动,“先生说的是?”
“是林夫人年久无所出,吃药太过,又偏信了不知什么偏方儿,长年累月下来,身子都掏空了,原来不曾得子,或许是二人缘分未到,这样乱七八糟的方子,也不知对症不对症地吃下来,便是底子再好又怎么撑得住呢?
这回我看小姐身子虚弱,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这便是夫人乱吃药的后果了,强要上的孩子,怀着时只怕也吃了不少‘宜男’偏方,孩子幼小如何禁得住药效,生下来身子怎能好了?
或者我看夫人这病原来还能再拖几年,如今忽然爆出来,只怕不甘仅有一女,为了生男丁,又吃了不少催妇人怀胎的猛药,这样或许能费母亲的精血怀一个胎儿,是男是女却不能得知,便凑巧是个公子,靠着耗费精血,母亲体内空虚生下来的孩子,又焉能养大?也不过是个病儿,撑不到成家立业的时候。”
王玚听了,自觉这话正确无比,加上跟昨日大夫说的空虚也对的上,便更信了几分,当初他便怀疑过,荣国公和贾母都算得上是高寿,贾赦贾政身子骨儿也不差,怎么贾敏就如此娇弱多病,正值中年人便去了?想来应就是唯恐林家五代单传,到林如海这里断了香火,滥用所谓的“生男偏方”的缘故了。
他忙道:“那先生说实话,这病可还有救?”
张济悬道:“有救,也不过是五分之数,剩下的全看医缘了。”说毕,又叹道:“若是身子健壮,底子不虚,倒是能有九分把握。”
王玚倒是不怕这个,他手中的仙露能将垂危的牛国公府老太太救活,若只是强身健体,定是绰绰有余的,他暗道:“当初只给了三滴,便也怪不得我钻个空子了,可没说一滴仙露只能给一个人用,先一并调理着,把仙露往昨日的香药水中一放,只说是讨个吉利,请王家和林家诸人一人喝一口意思意思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笑道:“多谢先生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言,还有一事请先生帮忙,今日看过了林夫人,不免让我想起了家母,当初也是为子息之事费心不少,唯恐也有个不好,便请先生明日前去诊治。”
张济悬自然满口答应。
王玚便遣人知会牛夫人,第二日清晨早早带着张济悬过去了。
诊过脉后,牛夫人便到内室,王玚带着张济悬到抱厦内坐下,详问究竟。
张济悬道:“虽然令堂看着也是用过猛药,但这几年早停了,又无甚烦心事,所以将养的倒好,身子也没什么,只是平常注意着别用猛药就是了,或者也吃些人参养荣丸,如今眼见要入夏,倒不必进补汤药。”
王玚听了方才放下心来,便留下住了一晚,晚间将煎的香药的糖水请王子腾和牛夫人喝了,只说是看牛夫人也信佛,所以特地回来将这水给牛夫人尝尝,是取个吉利意头。
喜得牛夫人直夸他孝顺,王子腾虽然嘴上不说,看着面上也是十分高兴。
王玚直在家中住了一夜,隔日初十,正好休沐,他陪着父母好生顽笑一日,傍晚才带着滇杨等人到林府中,张济悬倒是清晨便遣人送过来了,好盯着用药。
王玚到林府正院中时,正听见林如海在房内谈笑,便也笑着进去,行礼道:“远远就听见林叔父的声气,果然在这里。”
贾敏忙叫人扶起他来,又让他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才笑道:“回来了?正跟你林叔父夸奖你,说你有心了,费那么大的劲儿请了好太医来,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说着便叫黛玉,“替我们谢过你哥哥。”
黛玉忙起来行礼道:“玉儿替老爷、太太谢过哥哥。”
王玚忙上前扶住了,“当不得,当不得。”
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装着香药糖水的小瓶子,“这原来是初八那日上街上时,有个大师傅赠的,我想着这也是个吉利意思,所以特地分成两份,一份昨日在家中请父母尝了,这一小瓶儿是给叔父、叔母还有妹妹的,也尝一尝,总归是那么个意思。”
贾敏笑道:“真是孝心了!”又叫婆子们,“还不快拿小茶盏来分一分?”
婆子拿了,又分成三份儿,不过是在茶盏底下汪着小小一点红褐色的汤水,连黛玉也一口饮尽了。
从这日用过仙露后,贾敏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健壮起来,加上又有张济悬从旁调理,不过几两个月看着已经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