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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玉京秋(十九)

同寝的都是别的文科班的女孩,安静刻苦,似乎不知道她从前的光荣事迹,对她很照顾。

沙丁鱼罐头样的宿舍,小小的课桌和衣柜,小小的床板上放了一只玩具熊——她回去过一次,匆匆收拾了衣物,江谚把熊也扔给她,让她带着走。

每天晚上,她抱着小熊睡觉。

早上被起床号叫醒,她安静地站洗漱的池子前面,同成排的大家一起抓紧时间刷牙洗脸,走向教室。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简单纯粹,没有太多波澜。

这是八月假期补课的最后一天,蝉鸣剧烈,迈过明天的槛儿,他们就正式进入了高三。

苏倾趴在座位上整理笔记。椅子腿让人轻轻碰了一下,她侧过头,江谚立在她身侧,睫毛垂着,嘴里叼着一支烟。

整个暑假,苏倾都没怎么见到他。

他转身,不用言语,她就默契地跳下椅子,跟着他上了天台。

江谚坐在水管的老位置抽烟,头顶是晚乡日益蔚蓝的天。碧空如洗,热浪在空气中翻滚,他手里拿着苏倾买给他的那只宝蓝色火机,拇指摩挲的盖子处已经磨掉了漆。

这个暑假,他被特批到父母的工作单位坐了十几天的班,负责跟进的就是董健的案子,案卷写得那样漂亮,有的是人乐意带他,让他少走些弯路。

当然,这也是江慎和周向萍对他亏欠式的关怀。

“爆炸案已经提给公安部门了。”他懒散地掸掸烟灰,“重新调查要走程序,再等等。”

苏倾点点头。每隔一段时间不见,他都会变得更加成熟和老练,更令人心安。

她无意中回过头,发现江谚正盯着她看,手里夹着的烟雾化成两道漂亮的曲线,袅袅上升。

他高傲的眼睛里含着些促狭,“看来食堂的饭不成。”

“为什么?”

他笑了一下,垂下眼:“把你养得就剩骨头了。”

苏倾瘪了一下嘴。陈阿姨在家的时候,顿顿都有红烧排骨,养颜猪蹄。天气热,食堂没油水,体重又掉了几斤。

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她没胃口。

“苏倾,”江谚看着前方,一反常态地又点了根烟,“明天开学,你去文科一班读吧。”

文科一班是晚乡一中唯一的文科重点班,苏倾的三个室友都在那里。

上学期期末她考进了年级前五十,已经获得了转班的资格。她蓦然扭头看着他,眼底执拗,小声说:“我在十四班也可以。”

“不可以。”江谚垂眸,答得专断,“十四班是理科班,高三总复习,你在这儿呆下去就耽搁了。”

苏倾的嘴唇微微抿着,趴在栏杆上看远方,江谚知道她在考虑。

她很聪明,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明天填申请表去。”他待她做了决定,轻巧地掐了烟,跳下水管。半晌,他回头,苏倾还站在原地看她。

她双瞳乌黑,远远冲他微笑:“江谚,我转班去了。这一年我不打搅你,你好好加油。”

江谚嗤笑着扬了扬手,没回头:“谁也别打搅谁。”

当初来十四班有复杂的缘由,最大的理由或许是一时意气。

现在,他的意气同他对调了位置,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高三到了。

最大的感受,大约是“忙”。课时增加,考试增加。所有人泡在写不完的题海里,恨不得把每一分钟掰成两半使用,教室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厚重,一张张课桌上堆满了高高的书本。

连最耐不住性子的陈景言,早读课上都安静下来,争分夺秒动地做数学题目,插科打诨都少了。

刺耳的起床号响起,苏倾在一片刷牙声中站在水房的镜子前,辫子半天梳不起来,她胡乱地绑了个简洁的马尾,对着眼底的黑眼圈呼了口气。

文一班里,苏倾做完一张卷子,疲倦地趴在课桌上小憩,头侧着看着空气发呆。前门的玻璃外,匆匆过去的好些人里,有一个皮肤苍白的少年偏过头,下意识地往文一班里看,他的眼珠是琉璃珠似的琥珀色,面目显得骄傲而冷情。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对,她无声地微微笑了笑,江谚停了一下,从一班门口无声地晃过去了。

自不在同一班、有了不同的课程和考试安排以后,两人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夜幕降临。未开灯的客厅里,冰箱消毒灯亮着幽幽蓝灯,江谚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垂眼看了看,又慢慢放回去。

他走向寂静的厨房。案板,水槽干净得发空。水槽旁边静静搭着一双粉红色的塑胶手套,墙上挂着口袋上缝着小熊的围裙,调料台的角落里,放着一只落了灰的榨汁机,他顿了顿,把它拿了出来,拆开零件洗了一遍。

安静昏暗的公寓里,榨汁机嗡嗡响着,纸杯里接了半杯苹果汁。他摆在桌上,看着它啃剩下的苹果梗,吃完了,再把杯子里的苹果汁喝掉。

不知是不是快要坏了,苹果汁里带着股淡淡的酒味。

他像平日一样有条不紊地写作业、测视力、看卷宗,台灯亮着,从未感觉到晚上的世界变得如此漫长而安静。

他抿着唇,扣上电脑。窗帘微动,风把笔记本翻到了扉页,带着丝丝红色的银杏叶,在书页上慢慢滑动。

浴室里,花洒里的水顺着男孩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去。江谚闭着眼睛,睁开眼睛时,看到排水管上夹着的棕色小熊,闷闷的,屁股对着他。

那一次,苏倾问他,是不是在水管上放了玩偶。她说洗澡的时候让小熊看着,也有点害羞,隔天,排水管上的小熊便背过身去,面壁思过。

他走近几步,轻而易举地伸臂将它拿下来,放在了马桶盖上,盯着它看了几眼。

苏倾在新班级当了历史课代表。临近中午放学,她从老师办公室领了试卷回来,在走廊上边走边低头点试卷。

一道影子立在她面前,抬头,截住她的是江谚,双手揣在校服口袋里,侧眼瞧着她的马尾:“怎么不扎辫子了。”

江谚脸上不笑,眉宇间似乎笼罩了一层寒霜,比从前还要孤僻。

苏倾有一两个月没有看见他了,心猛地跳一下,好像在死水一般的生活中骤然吃到了几颗糖。

她眼里闪烁着亮光,随便解释着:“因为早上来不及。”

她说不扰他,就真的一次也不再找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重点班的集体,忙碌的,优秀的,回到了她初始的人生轨迹。

扎马尾的苏倾,让他觉得不熟悉。

江谚哼笑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发圈,捋了下来,苏倾的头发散在肩膀上。她吓了一跳,可手上抱着卷子,只能挣扎着往后躲,他的手下移,揪住了她后颈的领子,把她拉到了跟前:“过来。”

“在走廊里。”她小声提醒,在少年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失控的侵略性。

“就想在走廊里。”他紧抿着唇,面色不变,指头从她的头发中间滑过,头发分成两份,不算温柔的触碰,激起她阵阵战栗。

好半天,苏倾明白他想干什么,红着脸说:“不够,只有一根皮筋。”

“够了。”江谚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发圈,低眉看了一眼,随意地说,“我捡的,你落在浴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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