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从饱蘸的毛笔中流淌出来,一笔一画,拉就漂亮的簪花小楷。
“甘。”
少年斜眼盯着纸面,长长的睫毛翘着,下头是琉璃珠一样的瞳仁。
苏倾的眉头蹙起,侧头瞧着他:“这是廿,廿一,这是你的名字。”
小邪神对此全无兴趣,低头绞着手指,身上杀气源源不断地迸出,直隔着门板,将天上飞出的浮鹤击得掉了羽毛,发出声声鹤唳,
苏倾写下个“甘”字,手指移过去:“这个呢”
邪神皱着眉瞥了一眼,又瞥一眼,半晌才干巴巴道:“廿一。”
苏倾默了一下,有些迷茫:“哪来的一”
他伸指飞快地指了一下中间的横。
“嗤。”侍女们低头掩笑,少年眉间顿生戾气,抬眸一扫,目光如箭,寝殿里马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苏倾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到这吧。”
廿一眉宇舒展,“砰”地化烟而行,不一会儿,又“砰”地出现在花园里,已一扫郁结神态,高傲邪肆地在空中上下陡飞了一阵,身上黑袍御风而动,仿若鸟儿的翅羽,携起狂风席卷。
他眉眼间卷过一丝恶劣的邪气,树叶梭动,化作柄柄尖锐的箭,呼啸着朝地上的人击去。
灵石娘娘端庄行于中,抬起下颌瞥他一眼,些微挑起的杏仁眼,乌眸黑如宝石,绕在她身旁的白色花瓣蹁跹,凝成一道蝴蝶阵似的卷风,与落叶对冲而去。
“簌——”两者相碰,一阵金粉迸溅,耀人眼目,唯见得神女伫立,衣袖翻飞。
廿一“砰”地落于地下,灵石愿意同他打的时候,是他玩得最开心的时候。他痛快地在花丛中打了个滚,气喘吁吁滚到她层叠裙摆之下,见那扬起的裙摆如将绽未绽的木槿花瓣,不知底下是何光景,遂伸手去掀。
未及触到,灵石的身形刹那间消散,他神色一滞,扭过头,她出现在了数尺以外的地方,远远睨着他:“不可玩弄女仙裙摆。”
“为什么。”
“行事轻薄。”
他不懂她说的道理,她总有这不可那不可,不可跪人,否则是臣服。不许掀裙子,否则是轻薄。
也不懂甚么意思。
他闭了闭眼,指节敲击着,无趣地将手背搭在眼睛上,躺在花田里,看绚丽的天幕。
那万丈霞光似的流云一动不动,像幅贴上去的凝滞不动的画,映在她鬓发上和鹅蛋脸颊上,却漾出涟漪样的柔光,耳下一对目石耳坠摇晃着,光华流转,却比杀神兽有趣得多。
她慢慢走过来,蹲下身瞧他,他翻了个身,肩胛骨朝着她,苏倾的手指捻起他破破烂烂的袖口,皱起细眉:“怎么又把衣裳穿成这样”
他骤然扭过身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鼻息温柔如幼犬,伸手过来,把那耳坠推得摇晃,玩弄了几下,苏倾立即摘了,熟练地丢给他。
右手轻轻一抖,将他的手抖掉,转瞬间退至三尺之外。她揉了揉腕骨,小小年纪,抓人倒是用力得很,语气不由得严肃了些:“不可抓人手腕。”
邪神躺在地上,伸手捻着那耳坠对着天专注地看着,似满意极了,像只懒洋洋的猫儿,散散漫漫:“又为什么。”
苏倾一时竟没想好托词:“……总之不可。”
狂风拔地而起,烟云翻起,迷人眼目,不知何时邪神已立在漩涡中央,扬起下颌朝她一笑:“再陪我打一场,就听你的话。”
这日,廿一翻了身,身下一阵珠玉相碰的沉脆叮咚。
在邪神的坑里面,已有金钗步摇,手镯耳坠无数,垫在下面的是那条披帛,就在层叠羽毛纸上,在现在他最不喜欢它,因为让他枕了太久,上面的那股气息几乎消散光了,沾染的全是他自己的气息,闻着便令人生厌。
但要让他丢了,他却是万万不肯的。是他的东西,化成灰也是他的。
他日日拥着这些玩具睡觉,却总不得餍足,把玩两日便生厌,吸引他的永远是灵石身上配的,头上戴的,这些玩具在她身上时候最灵动,一旦到了他手里,即刻黯然失色。
但凡他要,她无不给,他拿了这样多的东西,却无以返还,心内亦觉烦恼。
邪神抬眸望天,因灵石娘娘熄灭鹤灯,故而有了黑夜,她会在黑夜睡去,同在凡间一般。
廿一为混沌恶生胎,无需休眠,袍角翻动,他悄然起身,从灵石娘娘的寝殿门外直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