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建安帝之前查过郁秋的资料,对于郁秋之前因为传言和他们家大房的姻亲侄子有私而遭到退婚的事,也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建安帝也很清楚,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出意外就是那个真正和外男有私,事到临头却全推到自己庶妹身上的人。
他目光淡淡的落到女子身上,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收敛了几分。他明明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此刻却还问了一遍“哪个郁家?”
郁媛两世为人,也是头一回见到皇帝,心跳得跟什么似的,一时气恼席和安推她出头,可气过了,却又觉得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虽然之前她已渐渐刷出了自己的好名声,可是在燕京的权贵圈子里,她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两世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低嫁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她希望找到更多的倚仗,让别人都能高看一眼。
“回陛下,臣女是永兴侯府次女,家父为臣女取名为媛。”
尽管做好了准备应对,可郁媛说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了些颤音,在这个时候,四周的年轻男女们视线都集中在她这里,那或嫉妒或欣赏的目光,让郁媛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些。
她享受这种感觉,万众瞩目。
她自觉自己应对得应该还算得体,谁知建安帝听了之后,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没说话,其他人更是恨不得屏着呼吸,周围静悄悄一片,就显得这沉默有些异样的尴尬。
郁媛的心在这安静里莫名焦躁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建安帝轻轻笑了一下,声音里仿佛还带着点疑惑,道“朕怎么记得,郁敏德只有一个嫡女?”
郁敏德就是现在的永兴侯。
建安帝的话音一落,那些贵女里有看不起郁媛的,当下就有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掩住了嘴。
郁媛只觉得血液一下子都往头上冒,脸上几乎要着了火一般的热,羞耻无措得几乎要昏过去。她的手拽着自己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她大伯确实只有一个嫡女,可是……她是永兴侯府嫡出次女,也没有说错啊,只是她是二房的罢了,她爹不争气,一把年纪了也只靠祖荫谋了个小官,这么多年了都没能升上一级半级,郁媛挺庆幸她们永兴侯府还没分家,因此在外面,也习惯了以侯府的名头行走,否则的话,光靠她那个父亲,她连进入这个圈子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外人哪怕知晓底细,碍于她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又和嘉仪郡主交好,所以也没什么人会这样直白的找她不自在。
谁能想到,陛下他居然直接在这个时候点了出来。
郁媛心里一阵阵难堪,嘴唇咬得发白,然而哪怕是之前和她交好的嘉仪郡主,此时竟也没开口帮她说一句话。
郁媛恨得要死,当然,她是不敢恨皇帝的,她只是恨那些见高踩低,看她笑话的人罢了,连带着连嘉仪郡主和长公主这个主人翁都恨上了,若不是她们请了她来,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她简直可以想见,今日这里的事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又会重新掉下谷底去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是一阵一阵的凉意。
她丝毫没发觉建安帝是在故意针对自己,别说她了,连自认对建安帝有些了解的长公主也没察觉。
不过眼下见到郁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席和安早就看得不忍,看她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仿佛风吹就要倒的模样,哪里还能坐得住,连忙站了出来为她说话。
“舅舅有所不知,二姑娘是二房嫡出,永兴侯府里如今是老夫人掌事,儿孙们序齿都是跟着大房一起的。”
“原来如此。”建安帝笑了笑,仿佛没发现自己的一句话引起的暗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长公主见自己的儿子都站出来了,对郁媛也有些不忍,毕竟郁媛到底救过她,如今见建安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如何在意的样子,便也连忙开口打了个圆场,转移了话题。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气氛渐渐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热烈,只有郁媛退下后,依然觉得四周看过来的目光那样如芒在背,她强忍着方才紧张受惊导致的腿软,慢慢走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待着。
至于之前席和安所想象中的另眼相看,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再提起了,建安帝便也当做没有听说过郁媛之前弹琴拿了头名的事。
建安帝过来,也不过是略坐了一会儿,算是给足了乐阳长公主的面子,但他到底没闲到一直呆在这里,因此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宫去了。
建安帝临走前,目光不自觉的往郁媛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平昌侯世子正在姿态讨好的和那女子说着话,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他的确没什么心思也没那么多时间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想到在太岳山里亲自动手为他和太岳老人洗手做羹汤的郁秋,建安帝还没忘了,她是被家族驱逐到庄子上的,身上还背着污名,可那个真正陷害了她的嫡姐,却在这花团锦簇的公主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可否认,建安帝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太舒服。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到底还是有些唯我独尊的性子,既然不高兴,那他自然也不会压抑自己,何况,他连个理由都不用找,那女子就已经自动把话柄奉了上来。
连自己的父亲是哪个都耻于承认,建安帝心下更加不喜,若是她父亲犯了什么大错那还算情有可原,可据建安帝所知,郁家二老爷不过就是平庸了些,可对自己的女儿们还算不错的,然而就郁媛方才的表现,哪怕她没明说,对自己父亲那种嫌弃的眼神却是瞒不过人的。
偏偏这样一个女子,他外甥看起来倒是挺上心的,不过经过今天这一遭,想来那郁媛就是想嫁入平昌侯府,乐阳长公主也不会轻易松口了。
建安帝没觉得自己破坏了一番姻缘,反倒是觉得这么做,也算得上是给郁秋出了口气,如此,也差不多抵了她进献了酒精的功劳。
建安帝自认是个明君,不会无缘无故欠人东西,因此今天干了这么件事,还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建安帝所料不差,当天下午散了宴,席和安还想亲自送郁媛等人出门,结果还没开口就被长公主的人叫走了,席和安半点没察觉建安帝对郁媛的不喜,只懊恼于今天贸然出头,让她被人笑话。
长公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心腹嬷嬷,这才和自己的儿子说话“安哥儿,郁家二姑娘,你以后别再想了。”
她一开口就是决断,席和安宛如受了晴天霹雳,急忙道“娘,为什么啊?二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长公主的眼神里渐渐消了声。
乐阳长公主就一个儿子,从小都是疼着宠着长大的,可谓寄予厚望,但长公主了解自己的儿子,在某些方面其实有些天真,乐阳长公主过去总想着自己能护着他,不够聪明没事,至少他听话乖巧,从来没忤逆过自己。
长公主一点没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她养成了妈宝男,她还挺高兴儿子事事听她安排,可是却没想到,偏偏在郁媛一事上,席和安却犯了倔,长公主只好把道理掰开了和他讲“陛下今天的话,你又不是没听到,安哥儿,你真觉得那郁二姑娘,是什么好人不成?”
“可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本就是永兴侯府嫡出的姑娘,这话也没错啊。”
席和安急着为郁媛说好话,却见长公主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长公主不客气的打断了儿子的话,她已渐渐失去耐心,便是今天建安帝没有明说,可长公主行事一向谨慎,建安帝今天一看就是对那郁家二姑娘兴趣缺缺的模样,那姑娘的做派也确实不太让人喜欢。
长公主并不想娶这么个儿媳进门,万一建安帝确实厌恶那姑娘,别说平昌侯了,就是她这个长公主,说不定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她语气强硬道“你国子监的学业也快结束了,我让你爹给你谋个差,你且把心思收一收,至于婚事,为娘自然会为你好好相看,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席和安张了张嘴,见他娘肃着张脸,顿时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说什么反驳的话来。
长公主以为他妥协了,脸色才缓和一点,冲他摆了摆手“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别找你妹妹打听郁家的事,本宫会让人看着你们的。”
席和安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可又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只得耷拉着脑袋恹恹的退了出去。
闲话不提,郁秋原本还计划着等她以后回了京再想法子报复一下原女主呢,没想到这会儿蝴蝶翅膀已经提前扇了过去,郁媛在公主的生辰宴上所发生的事,当时在场的人多,很快就传了出去,便是建安帝没说什么,可后面几天,郁媛之前结交的几个亲近些的小姐妹,这会儿都没人上门了。
郁媛偶然得知她们后面举办了一次小聚会也没请她之后,心里顿时更加气恼,只是她如今到底没什么法子,只得暗暗记了一笔。
建安帝晚上用了膳,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之前在太岳那里吃的一种叫凉皮的吃食,加上切好的清脆嫩黄瓜丝,竟有些想念那种口感,不由后悔起来,早知道就让人把这方子要来了,太岳那小弟子知道的美食方子可多,必定不会计较这么一件小事。
退一步说,就是把方子买下来,他又不是付不起这个价。
建安帝虽不重口腹之欲,但身为皇帝,也难得有想吃什么却满足不了的时候,干脆派人去御厨那边问了下,结果竟还真没找出一个会做凉皮的,他们甚至表示连这名字都没听说过。
建安帝只得挥挥手把人打发了,哪怕是叫他们自己现在琢磨,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弄不出来。
没能吃到凉皮,建安帝也不至于就吃不下其他东西,只是心里念着这事,便又记起郁秋来,干脆叫了魏甲过来问话。
“太岳那小徒弟,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虽然因为有太岳作保,建安帝也没查出郁秋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他到底戒心重,索性派了人另外看着,这会儿已经隔了半个多月过去,他也没特意去关注,正巧今日想起来,便随口问了。
魏甲是每天都能收到手下送来的信鸽的,只是原本见建安帝一次都没过问,他几乎也不如何在意了,只每日收到信的时候循例看一眼,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需要禀告的地方,但这会儿建安帝问起,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太懈怠了。
魏甲想了想,把自己看过的信捡着说了“郁四姑娘……”他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称呼有点别扭,跟着建安帝这么久,还没被派遣过去关注一个小姑娘呢,可他偷偷觑了一眼建安帝,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也只得继续说了下去。
“倒是没什么可疑之处,她每隔两三日会去一趟太岳山,间或在山脚下住一晚,很是规律。”
建安帝眉心微拧“就没什么其他的?”
明明他去见了太岳的时候,可是听说过郁秋所做的不少趣事,怎么现在落到魏甲嘴里,就只剩下这几句话了。
“额……”魏甲迟疑了一瞬,努力回想了下,方才试探着问“三天前,她带着几个人去了太岳山,似乎还给造了张床,这个算不算?”
“什么床?”建安帝听得莫名其妙,魏甲也不太清楚,说来别看那个郁四只是个姑娘家,可那庄子竟管得颇严,便是他的手下,轻易也打探不到多少消息,他迟疑着,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是叫……“炕”什么的。”
“罢了。”建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心里没放下,按照太岳所说,这姑娘每回捣鼓出的新鲜东西都挺得用,建安帝琢磨着,那个叫“炕”的东西,必然不可能像魏甲所说,只是一张床。
他心里对这件事莫名有些耿耿于怀,连带着也没翻绿头牌了,所幸他原本就不是个重欲之人,如今年过不惑之后,更是少有踏足后宫,宫里如今已经许久不曾进过新人了,他的太监总管左明也没觉得异常。
隔了两天,建安帝休沐,想着左右郁秋住的庄子离京不远,便干脆过去瞧上一瞧。
建安帝平时白龙鱼服的时候不算少,这次也是照常带上了亲卫魏甲等人,一队人马乔装好后,很快就出了城。
建安帝的马都是难得的千里神驹,行进起来速度自然快得很,不过一个时辰多些,就来到了郁秋所住的庄子。
他早就让人摸清了郁秋出行的规律,选的这一日正好是郁秋没去太岳的日子。
魏甲上前敲了敲大门,因是之前见过面有些印象,所以尽管没有帖子,下人还是很快就去禀告了,郁秋当时正在忙着,根本没想到建安帝会突然来访,还吓了一跳。
“公子若是有事,尽管先去处理,等大黄生了,奴婢再抱去给您看。”
郁秋看了看自己眼下的形象,洗漱过再换个衣服,花的时间估计也不短,想想自己今儿一早就守在这里了,哪里乐意就这么走开,但是也不敢让人多等,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去请人过来吧,我这边走不开。”
反正她现在“不知道”他是皇帝,那失礼也就失礼了吧,太讲究了才奇怪呢。
于是等建安帝被管事带过来的时候,一眼就见到了身着一身黑色短打的郁秋正蹲在一间小草棚下的模样。
她穿这一身短打的时候,头发高高扎起来,只用了一根红绳绑着,看起来真跟个小子没什么两样,只过分俊秀了些。
建安帝哪里见过她这样的形象,顿时愣了一下,看她白皙的额上还冒了汗,根本都没注意到这边。
建安帝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们正蹲在一只大黄狗面前呢,那只狗大着肚子,鼻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还有些痛苦的模样,显然正在生狗崽子。
他远道而来对方却连出门迎一下都不肯,就是为了看一只狗生娃?建安帝神色有些莫名的扯了扯嘴角,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他难道还不如一只狗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