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找个借口转移话题,不想魏昭却突然道“那是什么?”
魏曜抬头看去, 只见天边不知从何处飞起了点点星火般的光芒, 楼下不少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渐渐喧哗起来, 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高声道“是花灯!”
灯笼如何能飞上天去?
魏昭与魏曜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不过越来越多的灯笼飞到天上,也有离得近了些的, 倒确实可以看清楚了,确实是灯笼,只是不知是怎样的巧思, 竟然能让花灯飞上天去。
魏曜朗笑了一声“这倒是有些意思。”
他只觉得好看又新奇,然而魏昭却想得多了些,若是这样的灯笼能固定好飞落的地点, 那这东西的用处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那灯火映在他眼中, 煜煜生辉,魏昭扬了扬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
建安帝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披星戴月骑着马出城, 只为了赴一个人的约。
他自己有时候都在想, 这是着了什么魔了不成?
但他也很清楚, 自打上回说开之后, 郁秋必然会避着他了,他既不愿强迫她,也不想放任她逃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软化她。
郁秋是个重情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吃软不吃硬,他一点都不怀疑,若是自己以强权相逼,得到的只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建安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走心一点,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待。
像这样的好时机却实在不可多得,中秋月圆夜,而她伶仃一人,这是最容易软化她的心的时候,建安帝不愿意放过。
所以他破例让人把宫宴的歌舞环节否了,早早的结束了这次的中秋宫宴。
秋夜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冷意,透过衣服渗入皮肤,略有些刺骨的凉。建安帝都能感觉到脸上被吹得有些僵硬,然而他的心里,却满溢着欢喜,仿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赴心上人的约会一般满怀期待。
所有的这一切,在建安帝见到郁秋的那一刻就知道,都是值得的。
庄子里有条小溪,是郁秋住进来之后让人专门开辟出来的,还修了座拱桥,又堆了些奇石做成假山,颇有几分园林的意趣,郁秋是个爱享受的,有了钱花起来格外大方,把个小庄子修成了园林一般。
建安帝平日里过来,便觉得景观颇为漂亮,此刻夜色中,半点没有他想象中的孤寂冷清,郁秋让庄子上的丫头小子们放了花灯,一盏盏花灯在水面上飘荡着,与天边的月亮一起,照亮了这片小天地。
还有小孩子被大人领着玩,嬉笑玩闹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陈管事见他怔住,便笑着道“往年也不曾这般热闹,只我家公子来了之后,大伙的日子过得有盼头多了,这次趁着节日,公子找人定做了这许多花灯,庄子上的人家每人都能领到一盏。”
建安帝收回了视线,问“你家公子在何处?”
“在藏书阁那。”陈管事说着,又在前头领路,建安帝便跟了上去。
藏书阁也是郁秋来了之后才盖起来的,原本是收集了些话本游记打发时间,书一多便专门建了个阁楼放着,还许了庄子上的一些孩子去借阅,账房先生没事的时候就充当一下教书先生,建安帝先前来的时候也去看过几次。
郁秋正在放孔明灯,她也是一个月前,偶然想起来问了一句,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孔明灯的出现,于是理所当然的,郁秋让匠人做了出来,顺便占着中秋将近这个好时机,弄了一批到铺子里摆着卖,很是赚了一笔。
她自己只留了一盏,其实一开始就是想弄出来自己中秋夜放的,赚钱才是其次。
这会儿她带着兰草上了藏书阁的楼上,这个阁楼的书经常与人借阅,但二楼却是她一个人的,下人们并不敢擅闯,这会儿郁秋便和兰草一起,站在窗口那里放孔明灯。
不期然听到说话声,郁秋从窗口往下一看,正好对上了建安帝的视线。
清冷的月色如白练,建安帝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冷峻几分,然而他一笑,眼角眉梢的细纹也初初显露,却带上了几分温柔。
郁秋微怔了下,似有些不自在的挪开了视线,一手抓着窗沿,指节微微收紧,显然有些错愕和紧张,讷讷道“你……您怎么过来了?”
“我以为咱们上回已经说好了的。”
建安帝回了一句,大步走进去,片刻后便听到了脚步踏在木板楼梯间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急促。
陈管事和魏甲在后头跟着,建安帝走到一半,却回头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们就在楼下等着吧。”
陈管事有些狐疑,他还记得他们家公子的身份,有些犹豫要不要拦着,这一犹豫间,建安帝已经转身往楼上走了,陈管事“哎”了一声,正要跟过去,却被魏甲伸出的手拦住了,魏甲生得人高马大的,一看就是武夫,陈管事迫于他的气势,不敢纠缠,想想那位魏先生也算是他们公子的好友了,应该不会出事,才略放心几分,便和魏甲一起在楼下等着了。
建安帝上了阁楼,这阁楼占位不大,除了几排书架之外,还摆了张矮榻和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凌乱而随性,显然主人并不常收拾。郁秋和兰草站在窗前,两人还抱着盏挺大的灯笼。
建安帝有些奇怪的瞧了一眼“怎么把灯笼这样拿着?”
“这可不是普通的灯笼。”一时半会儿没法放了,郁秋把灯笼抱了回来,放在了桌上,兰草已经迫不及待的插嘴解释了“这可是我们公子让人做出来的,可以飞上天的灯笼。”她对她们家公子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每回和别人提起她们家主子,语气都不免带上几分得意。
“哦。”建安帝面带惊讶的看向那盏灯笼,只觉得造型确实和普通的灯笼有些差异,可具体不同在哪里,他对此不太关注,也就看不出来,但见郁秋和兰草都颇有兴致的模样,便笑着应和了一句“如此,不如现在就放它飞起来吧,也让在下见识见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只看着郁秋,目光格外专注。
郁秋想了想,点头道“这孔明灯本来就是要放的。”
“叫孔明灯?”建安帝走近了几步,作势好奇的细看了一会儿,问“可有什么典故吗?”
郁秋便把过去看到的孔明灯的来历渊源说了,只模糊了时间地点,“我也是从一本旧书籍上看到的,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事,便好奇试了试,确实能飞起来。”
兰草亦是无所归依的孤女,这会儿,听着郁秋一边讲孔明灯的故事,心中不由有些心驰神往,“早知道,就该让公子也允我一盏的。”
郁秋道“你若是想要许愿,便把愿望写上吧。”
“这如何可行,这是公子的灯,旁的倒也罢了,这个奴婢可不敢收着。”
郁秋笑了笑“我又没有什么愿望。”
建安帝闻言,视线落到她脸上,眸光沉了沉,却沉默不语。因为他看得出来,郁秋此刻说的是真的。
这让他的心有片刻的不舒服,一个人倘若无所求,那他还有什么方法能留住她呢,心中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郁秋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温和的对兰草道“何况又不是只能放这么一回,等除夕或者上元节的时候,我再让郝师父做几盏,咱们留着自己放。”郝师父就是她们庄子上的匠人,手艺十分好,不管是木工还是竹艺,做起来都十分灵巧。
听她这般说,兰草想了想,方才应了。
只她如今自觉跟着公子生活得十分满足,兰草没什么大愿望,倒是一直觉得,她们家主子这样好的人,合该找个良人,一生幸福美满才是。
于是她偷偷的,在孔明灯上许下了愿望,她原本是不识字的,也是到了郁秋身边后,才被教了一些,虽然时日还短,但一些简单的话语文字都还能写,她写的时候还偷偷掩着,郁秋也有些好奇,这丫头是有什么心愿?
不过她不给看,郁秋便也尊重她,等写完了,郁秋才问了一句“你许了什么愿啊?若是公子做得到的,说不定我还能满足你一下。”
兰草对她忠心,如果她做得到的话,满足她一两个小愿望,郁秋也不吝啬。但她以为兰草写的时候这般神神秘秘,估计是不愿意说出来的。
谁知此刻,兰草却看向她,笑嘻嘻道“我祝姑娘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姑娘可愿满足奴婢一下?”
郁秋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倒是建安帝难得的看了兰草一眼,这丫头还是个忠心的,他见郁秋有些赧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便笑着道“你这个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他这话明明是对兰草说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郁秋,兰草一愣,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郁秋,心中疑窦暗生。
郁秋避开建安帝的眼神,直接把孔明灯从窗口放了,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一脸专注的仰着头看着外面,那孔明灯悠悠的往上飞去,郁秋忍不住唇角微弯,灯火摇曳,照亮了她的脸,建安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涨得很满,似乎只要看着她,这一刻的满足便无法言说。
斗转星移,很多年后,建安帝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这一幕来,那时候他已是迟暮之年,方知道有些心动,叫人看了一眼,便记了一生。
……
建安帝到底没有宿在郁秋的庄子上,若是以前没揭破那一层还好,已经说破了,郁秋自然不可能留他,于是建安帝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只临走前,郁秋把孔明灯的做法告诉了魏甲,因为显然,建安帝也想到了这东西在军事传讯上的运用。
郁秋对这些东西从来不藏私,还叮嘱了一句“若是能有更多用途,那也是好事一桩,只是我无不愿出头,若是可以,别暴露我的存在就是了。”
建安帝没有回答,郁秋以为他是默许了的,却不知建安帝心里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若果说,他一开始对郁秋动心,只是想占有她,日后光明正大的封她为妃,让她常伴在自己身边的话,那么经过这一夜,他想的却是更多。
他想要她成为唯一可以与他并肩的人,那不该只是个妃子,她值得最好的一切,他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不必再受任何人的委屈,他想光明正大的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堂堂正正的站在自己的身边。
建安帝心里的那个念头,更加清晰了几分,但是他也知道,要想把这件事付诸现实,将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路上小心些。”郁秋还是送他们到了门口,原本该说让他以后都别来了的,可是到底今天难得的佳节,一想到他这样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只为了见自己一面,郁秋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于是她纠结了下,最后只吐出了那么一句。
她眼里露出懊恼来,建安帝如何看不出,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有些事,他也需要仔细的想想。
“我给你的玉佩,记得收好了,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告诉我。”建安帝思忖自己可能有段时间无法过来了,便细细叮嘱了一番,郁秋欲言又止,似乎想拒绝,又有些说不出口。
建安帝看她踟蹰的模样,心里熨帖,显然她对他,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只是她面皮还是太薄了些,方才不过和她一起走出来,只是手碰到了下,她便立刻避开了,那副样子,似乎生怕他想要牵她的手一般。末了还抬头左右张望,怕被人看出来。
看她这样紧张又害羞,建安帝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便没有为难她,只是走到门口,准备上马的时候,建安帝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只发现了他回首后,飞快的转过头去,建安帝心里一动,大步走了过去。
郁秋受了惊,似乎被他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却终没躲过他,建安帝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她好像被吓到了,呆呆的动也不敢动一下,只觉得额头突然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
她没能反应过来。
建安帝已经放开了手,飞快的回头上了马,他怕自己再多留片刻,会忍不住把她带走。
马蹄扬起一片片尘土,声音渐渐远去,此刻夜色已深,人群俱都散去了,只有风声轻轻呜咽,银白色的月光也变得格外凄冷。
郁秋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手不自觉的抚上了额头,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收了回来。
兰草和陈管事都在不远处看着,脑子里都十分混乱,却一句话也不敢问。
中秋节后不过几日的功夫,建安帝没过来,郁秋便自己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莫问着人送了东西过来,郁秋还有些意外。
因为太岳外出会友,那太岳山里便只剩了他一人,郁秋不好再过去,中秋前就遣了人送了些节礼,她和兰草一起做的冰皮月饼,还有一些新制的衣物,东西他倒是收下了,却一句话也不曾留下,郁秋虽然有些灰心,不过想想,没把她的人直接赶出去,已经算不错了。
却不想中秋节过完,莫问竟然也让人带了东西过来。
那人还是郁秋安排守在山下宅院的一个下人,倒是十分乖觉“莫公子找到宅院里交给小人的,小人不敢自专,便带了过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郁秋点了点头,让兰草赏了他一些跑腿费,随即把包裹拿出来看了,出乎意料,是一些晒好的山珍干货。
有些菌菇十分眼熟,郁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八成是在太岳山那边采的,以前她跟着莫问没少吃过。
之前建安帝秋狩后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件狐裘外,还另外带了许多食材过来,说是弥补当初说好的请客的话,比之珍贵的要多许多,可是却没有这般的触动,毕竟那些东西对建安帝来说,都是随口吩咐人送的,可莫问送来的,郁秋一点也不怀疑,这些都是他自己采来晒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