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天清云淡, 春风和暖, 空气中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之意。
轻城深吸一口气, 心情愉快起来。荣庆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百般算计, 结果却把自己算计得不得不嫁给郑潇, 真可谓自作自受。
现在想来, 郑潇和荣庆真是天生一对,赵玺和姜重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她回去就给他们一人绣个喜鹊登枝的扇套以示感谢。
鹧鸪问道:“公主,现在回去歇息吗?”
轻城抬头远眺渐渐西移的红日, 摇了摇头。都这个时辰了, 困劲早就过去,再要睡的话,晚上该睡不着了。
她含笑道:“去楚国公府的女眷那里。”这次春猎,楚国公留了长子姜临渊和长媳韦氏看家,带了夏夫人、姜羡鱼和暂居娘家的姜玉城参加。轻城有事要问夏夫人, 更挂念姜玉城, 早就想去拜访了。
刚刚举步,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轻城!”
轻城的心脏急剧一缩,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抽空,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
下一刻, 她反应过来, 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只当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仿佛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声,随即那个声音改口叫道:“荣恩。”
她止步回头,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笔挺地站在营帐的阴影中,如鹰如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内里仿佛有火焰在灼烧。
“皇叔?”自英王突然出现,亲自帮她作证时便生起的不安加剧,她现出讶色,神色依旧如先前般客气而疏远。
英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目光一寸寸梭巡过她。
轻城浑身发毛,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低声问她:“你是宣武五年还是宣武六年出生的?”
轻城低眉敛目地答道:“宣武六年。”
“生辰是什么时候?”
轻城的神色越发惊讶,抬头看着他,心里却是一紧: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荣恩的生辰和前世她的忌日正是同一天。告诉他了,就算他原本没有多想,只怕也得多想。
他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他刚刚忽然叫她“轻城”,是怀疑什么了吗?可明明不久前把她叫去,他还没有任何异样。
轻城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心里打鼓,但生辰这种事瞒也是瞒不了的,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九月初七。”
英王的脸色果然变了,蓦地跨前一步。
轻城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蹙眉看向英王:“皇叔?”
她亭亭立在他对面,微仰着粉白的脸儿,花瓣般的朱唇微微泛白,漂亮的桃花眼中含着戒备,一副警惕的模样。英王目光所及,心中蓦地一痛,止住脚步,低声问道:“你,都不记得了?”
轻城茫然:“您在说什么?我要记得什么?”心中却是大震:他这么说,是真的在怀疑了吧。可为什么?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哪里露了破绽。面上越发不敢露出丝毫端倪。
英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个表情。
轻城背心渐渐汗湿,又退了一步,嗫嚅道:“皇叔,你这么看着我,叫人害怕。”
她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纤细的手指怯生生地攥住衣角,卷翘的长睫不安地颤动,一对桃花眼儿却是水汪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泪来。
一副被他吓坏的模样。
可从前的她,即使被他用剑架在脖子上,害怕得手都在抖,却还能一脸倔强地怒瞪他。
是他想错了吗?难道那竹简不是她掉落的?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轻城亡于宣武五年的九月初七,荣恩出生于宣武六年的同一天,如此相似的一颦一笑,以及恰好出现在她脚下的竹简……
纵是不可思议,他也宁愿相信是老天垂怜,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英王目光动了动,试探道:“你有东西落在了我那里。”
轻城诧异:“什么东西?”
英王道:“是半卷竹简。”
轻城怔了怔,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竹简果然不见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英王种种异常的举动顿时有了解释。
所以,他是看到竹简才怀疑她的?前世她丧命时手中紧紧攥着竹简,他看到了,所以在看到一模一样的竹简时才会怀疑她。
不是在别的地方露出破绽就好。当初赵玺抢到她的竹简,看不到上面的字,英王应该也看不到上面的字才对。
她心中稍定,一脸感激地道:“多谢皇叔,您要不说,我都不知道丢了东西。”
英王看着她:“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轻城赧然一笑:“我说了,皇叔不要笑我。”
英王道:“我不笑你。”
轻城道:“我只是觉得带着竹简运气会格外好些,所以才会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英王目光闪了闪:“会带来好运的竹简?不知荣恩是从何处得到的?”
轻城道:“我也不知道竹简是从哪里来的,有一天忽然就从箱笼里翻出来了。”这样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英王的目中陡然有光芒闪过,随即湿润起来。
不会错了,就是她!
那半卷竹简是在她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竹简与她的魂魄相牵连,跟着她一起去了。如今,却在一个和她处处神似的小姑娘身边出现,这说明了什么?
所以,她是转世了,魂魄犹是,再也不记得曾经的一切了?
英王的心中蓦地大恸,却又有一种悲哀燃尽后的释然:这样也好,不记得了,便再也记不得他从前的罪孽,也不会再被前世的痛苦记忆羁绊。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那些从前的灰暗记忆,他一个人留着便好。只要能再次见到她,只要她这一世能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