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封表弟对大表嫂娘家的人这般不看好, 魏琛微微扬了扬眉, 他这个表弟是最不爱说人是非的人了, 向来十分绷得住,魏琛有些难以想象黄家人究竟难缠到了何种程度。
封恒却是就此打住, 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大冬夜里,炉火温暖, 茶汤鲜亮,又有亲朋在侧, 说些什么不好。就算是为着他辛苦烧炭煎出来的好茶, 也得配些惬意舒心的话题啊。
可他不愿再说下去,魏琛倒是真起了兴趣了,虽说他平日里办案会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但让他把这些猪朋狗友引到他娘面前是不可能的。姨丈好歹是个两榜进士,怎么会给儿子结这么一门亲事。
封恒自己引起的话题, 见着表哥一幅不听完八卦不罢休的模样, 无奈道“我就不相信朝姨母先前没跟你说过。”
黄家的事在亲戚中都传遍了。
魏琛摇头“我娘就不爱跟我们说这些, 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封恒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秘密”
跟黄家的这门亲事还要追溯到封恒祖父那一代。封恒祖父小时家中贫寒,未考中秀才前,一家人受过黄家老太太的接济。当时为了报恩, 祖父就亲口许下了结亲的诺言,他考中进士后, 黄家拿着信物上门要求他兑现承诺。
祖父倒也守信, 家中三个儿子, 大儿子正好适龄,便让大儿子与黄家姑娘订亲了,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科考路上被歹人所害去世了,黄家见结亲不成,就想要把结亲的人换成封恒他爹。
黄氏父亲和他爹曾有过一段同窗情谊,当时因着黄家对封家的恩情,祖母便把黄家的孩子都送到学里念书,只是黄氏父亲在读书上确实没有天赋,读了两年,只好休学回家务农。但黄父却由此知道他爹在读书上颇有灵性。
封恒祖母当然是不肯的,她宁愿把黄家人都养起来也不愿让儿子被人挑三拣四,这一来就拖到封恒这一辈了。当时他大哥还在娘肚时,祖父也还在世,黄家抬着那位救济过祖父的老太太上了门,逼着封家答应了指腹为婚。
“表哥也是知道的,我大哥的腿疾是从胎里带来的。”封恒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当日大哥出生后,黄家发现他腿脚有残缺,还想要重演当年的那一出,祖母忍无可忍,把他们打了出去。”
当时封恒的祖母还放言不再接济黄家。那家人许是知道真的惹怒他祖母了,这些年一直规矩做人。
十多年前黄氏祖父和父亲不幸遇难时,封家两婆媳还以为黄家又会如跗骨之疽那般缠上来,没想到黄家人还真是改了做派。
封恒继续道“嫂子和她母亲姐姐一块卖绣件撑起了整个家的生计。我娘看上嫂子人老实又能干”黄氏的母亲当年生的是双生子,指腹为婚说是哪一个都行,但他娘却一眼就瞧上了他如今的嫂子,就为他大哥聘了黄氏这个当妹妹的。
两人成亲后,他娘看着新进门的媳妇温柔胆怯,做事守礼,不像是黄家人当年的做派,心中便也觉得不能用老眼光看人,这样过了小半年,男孩子的心思总不如妇人体贴,黄氏日日伴在他娘身侧,俩婆媳处得跟亲母女一样。
有时候看着大儿媳过于拘谨,还会跟他嘀咕觉得她太看重规矩了。
魏琛神色有些怪“姨母还真是”魏琛有些不好形容,只觉得同样是俩姐妹,姨母与他亲娘的性情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他想了想道“表嫂既然有个双生子姐姐,会不会”魏琛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主要是封家的这些事情就跟唱戏一样,他一时脑子错乱,话就出口了。
封恒这回倒是没嘲笑他,坦言道“先前我也怀疑过。”他还特地到大黄氏外嫁的县里去看过,立时就知道了他娘当时为什么看上的是他嫂子。两姐妹相貌一俊秀一平庸,对比之下,确实是黄氏好一些。
魏琛也没话说了。封宋两家渊源这么深,黄氏这个嫂子却是不好随意处置。退一万步说,哪怕是黄氏做的这些事大白于天下,她负荆请罪都快把命丢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把家给分了,让结仇的俩叔嫂各居一地,不再打交道。
封恒笑了笑,他就是知道这些,才没有反对大哥提出的分家之事。只是封家这家要分成,确实还有得折腾。
按照县中习俗,他大哥作为长子,应当能得七成家财。
但先前他弟对大嫂娘家的厌恶表露得太明显。
许是知道他们兄弟俩对自家有意见,以后他们就算考出功名,黄家也无法受益,黄氏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话,说是他大哥不比他和小三前程似锦,要是分家,全部家财都不该外流。
魏琛是家中独子,自来就没有分家的忧虑,不过他对面前眼见着生活就要风起浪涌的表弟,心里也甚是同情。
封恒却不知道魏琛在想什么,这件事中他大哥靠谱,他娘靠谱,就连封惟年纪虽小,也是十分懂事。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黄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封家还了将近三代,也该是时候还完了。
这一夜,魏琛过了一把八卦瘾,对封家的家事彻底了解一遍,心中颇有酣足之感。他并不担心表弟分家受了委屈,就不能养家糊口。这世上,读书人成绩好就是本事,封恒从小念书就灵光,他的私房钱可比他丰厚多了。
封恒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也不是白白浪费口舌的。他难得有闲情逸致烧炭煮茶,成果虽有瑕疵,但也不能浪费,两个表兄弟牛饮了一番,最后都没了睡意,在榻上仰躺到三更,才与周公成功会和。
魏琛本来是想要等封恒完婚之后才回京城的,但是时间上来不及,还是得遗憾一回。
等到衙门开印之后,张知县便被押解上京。魏琛巡查边防工事奉的是皇旨,查出了事端,如何判决也要交由皇上裁决,丰华县衙只有关押的权力。
宋文胜和魏琛交接了张家众人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目视着曾经的上官被押上站笼,连着一家大小都在凛冽寒风中被上了脚镣,带上木枷锁,他叹了一声,心中却是加倍警醒起来。
家里众人还好,李氏本来就不是高调的人,家中新春宴后借口为闺女备嫁,一直闭门谢客,就连元宵也拘着孩子们不准出门。可族中有些人确实飘了不少,外头巡视的差役们看在他的面上,对姓宋的都不会太过分。但就是这样才越发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