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元良条件反射的表忠心道:“能伺候殿下,本就是我等修来的福分。”
陆观颐摆摆手:“你们有甚心愿,便直说。不染上最好,万一受我牵连,将军会替你们办好的。”
范元良垂头丧气的道:“我们这样的人,能有甚心愿……”能跟着陈朝皇室落荒而逃,次后又入楚宫的,皆是无根无基之辈。否则早揣着银钱,自寻家人过日子去了。他原先在陈朝只是个小太监,连徒弟都没有。进了太极宫内,亦叫人排挤去守空屋子,没混进几个要紧的主子身边。还是陆观颐住进受厘殿,他这个大太监才名副其实。两个老宫女亦是,宫女不比太监,还可以嫁人生子。果真略有点门路家底的,谁不是早早回家,哪怕做个填房,也算有个指望。如今身无分文、年华不再,真真是连个念想都没有。
不过三人在宫廷里呆了大半辈子,知道跟主子就是个命。被主子活活打死的、被主子牵连死的、主子之间掐架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主子死了殉葬的,可谓是百样死法,样样不同。面对自己很有可能被传染绝症,竟只在心里转了转,便认命了。不认命又如何呢?她们敢说不伺候了么?好好伺候着,或还有活路,撂挑子不干,只怕当场就要打死以儆效尤。
晴翠到底年轻些,好半日才低声道:“能不能……别殉葬……”
范元良反手就是一巴掌,喝骂道:“放肆!”
陆观颐阻了范元良上脚踹的动作,温言笑道:“我们虎贲军是没有殉葬的。你们果真无事,将来可去伺候将军。”
晴翠眼泪唰的落下,噗通跪在地上道:“殿下是好人,殿下必不会有事的。”
陆观颐疲倦的闭上眼,含混的道:“将军若要来,先告诉我知道。”说毕,沉沉陷入梦乡。
摆平了张和泰,管平波轻松的踏进军营。只见侯世雄冲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告诉了陆观颐的病情。管平波霎时扣住了侯世雄的手腕,一字一句的道:“可当真?”
侯世雄红着眼道:“陆镇抚心细,她使人请了那回春堂的名医,同我一齐确诊的。”他没说的是,肺痨极易诊断,鲜少误诊,只是无法治好。
管平波甩下侯世雄,往陆观颐的居所飞奔。肺痨,是肺结核。陌生而又熟悉的病。说陌生,是因为后世,管平波这一代人,落地就打卡介苗;即便依旧不幸感染,几针链霉素下去,轻松控制,再难死人。说熟悉,乃诸多文学作品、历史名人,死于肺结核的比比皆是,尤其是才子才女,似乎这就是上天对她们才华的诅咒。
跑至陆观颐的居所前,气喘吁吁的管平波被两个亲卫联手架住:“陆镇抚吩咐了,将军不可进屋。”
管平波掉头往窗户边跑,陆观颐没有拉窗帘,隔着玻璃窗,她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陆观颐亦看到了管平波,她笑了笑,把范元良等人撵出去,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了个小小的缝,让声音能够顺利的传出。柔和的语调从缝隙中飘荡出来,陆观颐的第一句话便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隔着玻璃窗,四目相对。管平波的眼泪一颗颗的落:“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陆观颐道:“说好的不哭呢?”
“我又不是君子,哪来的驷马难追。”
陆观颐的手抚上玻璃窗,她其实很想滚到管平波怀里撒个娇,可是她不能。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活不长久,心里早有准备。只没想到,老天对她如此残酷,偏偏是肺痨,偏偏让她最后的时光,都不能让管平波陪她度过。肺痨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传染,情况好的时候,不咳嗽的时候,是无碍的。可是她不想让管平波冒任何风险,所以她宁可一个人孤独的面对死亡。她的内心远没有表现的那般平静,额头抵在了玻璃上,这是她能看见管平波的,最近的距离。
管平波的抽噎,声声入耳。陆观颐轻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不听!”
陆观颐换了一句:“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不是天煞孤星?”
“我不信!”
陆观颐笑出声来:“我离死还早着呢,你能不能等我死了再哭?还有,镇抚部的事物没交接完,我好歹是堂堂镇抚,相当于你的丞相了,你这是要动摇军心吗?”
管平波隔着玻璃,摸着陆观颐的额头:“怎么又是丞相了?皇后不想做了么?”
陆观颐道:“哦,记得追封。”
管平波泣不成声:“观颐……”
这种时候,什么话都显的苍白。陆观颐怔怔的看着管平波,看着这个给自己贫乏的生命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观颐才缓缓道:“陛下崛起布衣,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戡乱摧强。臣幸随陛下征战南北,窥见盛世之安康。奈何天命所限,不得伴驾终身。”她一面说,一面后退,直至屋内正中,立定,匍匐,“臣惟愿陛下,奄奠海宇、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