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佩瑶悻悻然走下楼。
二姨太跟四姨太已经在了, 都正襟危坐着, 一派严肃。
杨佩环还不太明白,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 疑惑地张望着。
杨佩瑶轻咳声, “二姨太, 我打听过了,袁老板明天要登台, 可能是最后一次唱戏,上午一场,晚上一场,顾家问要不要去看, 他们有票子。”
“最后一场?”二姨太明显想去看,可眼下这个情势又不好出去娱乐, 眼睛不住地瞟向太太。
太太道:“袁老板才三十五六岁吧, 红了十好几年, 说不唱就不唱了。去看吧, 要是有票子我也去,一起看上午场。”
二姨太不想把杨佩环留在家里,便道:“给佩环也要一张。”
吃过饭,杨佩瑶给顾家打电话。
是顾夫人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
杨佩瑶一听就听出来了,“伯母过年好, 我是杨佩瑶。”
“是瑶瑶啊,你过年也好。几时来玩吧, 我给你准备了新年利是。”
“谢谢伯母,”杨佩瑶笑道,“最近有事不方便,改天去看您。顾会长先前说有明天葵青戏院的票子,要是需要的话跟他说。麻烦您转告顾会长,我们家里大概要五张票,明天上午的。”
顾夫人连声答应,“好好,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再寒暄几句,挂掉电话。
整个下午,杨家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房间没敢出门。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寂得可怕。
下学期的课本还没有发,杨佩瑶便将上学期的纠错本找出来复习了一遍。
暮色四合时,杨致重回来。
太太吩咐摆了饭。
三姨太跟杨佩珍然后没有下楼。
吃过饭,太太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我跟都督有话说。”
众人心知肚明。
二姨太当即拉着杨佩环上楼,杨佩瑶欲言又止,被四姨太拽回房间。
不大时候,就听到有人踩着楼梯重重的上楼,紧接着是门被撞开的声音,又传来重物在地上摩擦声,夹杂着沉闷的呼喊声。
像是被捂住口鼻的那种挣扎。
很显然,杨佩珍是被堵了嘴拖下去的。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杨致重的怒吼,“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杨佩瑶的心紧紧提了上去。
她并不太了解杨致重,却很清楚他对几个儿女的感情并不重。
尤其处于盛怒之中,动手更是不计情面。
杨佩瑶隐约猜到几分,苍白着脸问四姨太道:“我爹会不会打死她?”
四姨太手捂着胸口,轻轻摇头,“不知道。”
“我得下去劝劝爹,”杨佩瑶开门往外走,四姨太一把拽住她,“都督在气头上,听不进人劝,很可能会连累到你头上。”
只犹豫这一会儿,三姨太凄厉的喊声传了过来,“都督,佩珍是你的亲闺女,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教好她。”
杨致重暴吼:“你也少不了,两个一起打。”
又有“呼呼”的破空声,不像皮鞭那么清脆。
杨佩瑶一狠心,将四姨太推开,冲到客厅。
迎面便看到杨佩珍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瞧不清神色,三姨太张臂护在杨佩珍身上,胳膊和手腕已经有好几道血印子。
太太远远地坐在饭桌旁,餐灯没有开,整个人灰突突地蜷缩着。
而杨致重手里拿根皮带,面目狰狞。
看到杨佩瑶下楼,几人都是一愣。
杨致重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想看看贱货的下场?”
杨佩瑶低低道:“口渴了,想喝水。”
茶壶里的茶早已冷了,杨佩瑶续上热水,倒一杯抿一小口,又倒一杯捧给杨致重,怯怯地说:“爹喝茶,别气坏身体。”
杨致重“哼”一声,将皮带扔在旁边案面上,接过茶盅喝掉半盏,“是来求情的?趁早闭嘴上楼,否则连你一起打,都好好地长个记性。”
杨佩瑶低眉顺眼地说:“不是,姐做错了事情,该罚……可是,姐的错在于她交友不慎,那个欺负姐的人更该挨罚。爹已经打过姐了,是不是该商议下以后怎么办?”
杨致重“啪”拍下案面,“是哪个畜生干的?”
杨佩珍半天没吱声。
三姨太急道:“快说呀,说出来,你爹替你做主。”
杨佩珍含含混混地说:“我不知道,我们三个女生一起去的,舞厅没有座位,就跟人拼桌。”
三姨太问:“那些人都是谁?”
“不认识。”
“另外两个女生是谁,找她们去问问。”
杨佩珍忽地坐起来,“娘你别问了,还嫌我不够倒霉,非得把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人都知道我被欺负了?闹出来,你们脸上都有光了?”
话音未落,杨致重一巴掌扇过去,“畜生,在家里知道张牙舞爪了,还说丢人,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下打得着实不轻,杨佩珍唇角立刻渗出血丝。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体。
杨致重怒气未消,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明天把那孽种弄掉,立刻送到老家,不许再回杭城。”
拿起皮带“咚咚”上了楼。
三姨太哀哭道:“这可怎么办,老家也没个体己人,谁伺候二小姐?”
太太面无表情地唤来周妈,“地上凉,把二小姐扶回去。”又看眼杨佩瑶,神情复杂地摇摇头,“你也回去。”
杨佩瑶垂眸应着,刚要上楼,听到身旁电话铃声响,顺手接起来,“杨家公馆,请问哪位?”
“顾息澜,”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杨佩瑶心口骤然梗了下,有些想要哭,忙吸口气,忍住了。
顾息澜问道:“是明天上午的票,五张?你也去吗?”
杨佩瑶不便多说,只“嗯”了声。
顾息澜又道:“九点钟半开始,提前十分钟进场,你跟柜上说是顾先生交代的,他会把票给你……我在楼上有个包厢,你想去楼上也行。”
杨佩瑶回答:“好,知道了,多谢您。”
听筒里,顾息澜又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声音不对。”
兴许是经过线路的美化,顾息澜的声音不像当面说话那般冰冷,而是低柔醇厚,直直地撞进她心里。
杨佩瑶再吸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没有,家里有点事儿。”
“三九天,正是最冷的时候,明天出门记得多穿衣裳……就是听个戏,不用打扮那么漂亮。”
前半句还行,后半句又有了他平日的风格。
杨佩瑶抿抿唇,听他道:“九点了,该洗洗睡了。”
挂了电话。
太太狐疑地问:“谁打来的?说什么?”
杨佩瑶道:“是顾会长,告诉戏票的事儿,说九点一刻到柜上取票,九点二十进场,又说顾夫人要看晚上场的戏,问咱们要不要一起。我说不用,晚上另外有事儿。”
太太点点头,“取票的时候,别忘记把票钱结算给他。”
杨佩瑶道声好,侧头看到春喜拿着抹布在擦地。
地板上隐约有些血渍,不知道是皮带抽的,还是别的什么。
杨佩瑶再不耽搁,匆匆回房间。
四姨太仍在她屋里,见她回来,长长叹口气,“瑶瑶,你……二小姐不会念你的好,只会更恨你。”
杨佩瑶道:“恨就恨吧,我不图她感谢我。我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起四姨太未必明白这话,又道:“你说假如有天我犯错,都督会不会也这么打我?”
她没看到杨致重抽皮带,却亲眼见到他扇巴掌。
重重的一下,几乎用了十足的力气。
全然不顾及那是他亲生的闺女。
四姨太柔声安慰,“都督挺喜欢你的,只要别触到他逆鳞,不会有事。”
可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杨佩瑶心有余悸地说:“四姨太,我很怕。”
四姨太张臂抱着她,“瑶瑶,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豁出去护着你。都督打两下,泄了火也就没事了。”
杨佩瑶轻轻靠在她肩头,少顷,叹道:“你怎么还不生个弟弟?我肯定对他好。”
四姨太苦笑,“我哪里知道,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就轻而易举上了身……改明儿我得拜拜送子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