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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 93 章

她抬了抬手,高月会意,在唐劲风身旁蹲下,跟他一样握住了姜冬梅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的生命流逝得慢一点。

她似乎很满足,脸上因长期卧病在床而生出的病气似乎都淡了:“真好你们还在一处,真好。小风啊,今后要好好珍惜。”

其实她知道,并不是孩子不想珍惜,是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太沉重。

她人生后半程的这三十年,十五年,七年,一年经历婚姻家庭的美满,巨变,怅然若失,病入膏肓已经很累了,可孩子们的人生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

“妈”

姜冬梅吃力地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可是真的已经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她看向旁边的高月,年轻女孩的眼睛亮而清澈,眼泪已经漫过眼睫,红红的一圈。

她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也是在这间病房,也是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什么话都还没说,小姑娘就先掉眼泪了。

第一眼就投缘,可能就注定他们是要做一家人的,只是可惜她熬不到再聚天伦就要离开。

高月抓着她熬到干枯的手,她轻轻回握:“我们家小风以后就拜托你了。你们好好的,我会一直一直守着你们”

到了这一刻,她其实并没有悲伤的情绪,顶多,也就是有点遗憾罢了。

至于那个人

她看向站在床尾的唐正杰,夫妻一场,谁亏欠了谁,这一辈子是说不清了,来生大概也不会再相见了吧

眼睛慢慢阖上,反握住两个孩子的手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气力。

低着头的唐劲风似乎反应过来,抬起头,已经在那张最熟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征象了。

“妈妈妈”

高月还是第一次看到唐劲风这样哭,尽管她眼泪掉得比他厉害,但也很清楚现在没有人比他更伤心难过了。

姜冬梅的后事办得很简单,遗体火化之后,就只剩一掊骨灰交到家属手里,然后转入公墓安葬,今后就只有固定的日子去祭拜时才能再亲近一些了。

唐家父子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没再掉过眼泪,这一点上来说,唐劲风跟他父亲其实很像。

有些情绪他装在心里不说,并不等于就不存在。

高月把手悄悄放进他手心,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深冬的天气里,他手心是滚烫的,捏了一层薄薄的汗。

“别太难过了,你妈妈现在自由自在的,肯定比生病的这几年开心。”

病得太久,整个人都像被病魔囚禁了一样,除了病房哪里都去不了,现在反而解脱。

唐正杰离他们远远的,要顾及唐劲风的感受,他一直都不敢靠的太近。

唐劲风的神色是苍白的,不管是面对高月时的一点笑意,还是面对父亲时的不假辞色,跟平时那种生气勃勃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人的表情也是有颜色的,那此时此刻就只有苍白才能形容他。

走到公墓门口的时候,唐正杰才终于鼓足勇气似的快步跟上来:“小风啊,你妈妈临走前让我帮你一起去家里收拾下东西。这个周末你有空吗我也很久没回去过了,我想,还是有你在旁边比较好。收拾完了,我再烧几个菜,我们”

“不用了,我妈的东西,我自己会收拾,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他对父亲依旧冷淡,当年移植肾脏给母亲时稍有缓和的父子亲情,如今又因为他妈妈的离世而跌到新的冰点。

高月能理解他,但看着他爸爸欲言又止地站在那里,本来也跟儿子身量差不多的人,被经年累月的愧疚硬生生压得矮下去几头,怎么看都让人于心不忍。

唐劲风去取车了,她趁机跟唐正杰说:“唐叔叔,您别难过,给他点时间。”

“高小姐”

“您叫我高月吧,你看阿姨在世的时候都叫我名字来着。”

唐正杰艰涩地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末您要收拾阿姨的遗物,我们会一起过来的。您不是说烧菜吗我喜欢吃肉,您多烧一点,我带酒来。”

唐正杰楞了一下,高月已经朝不远处开车过来的唐劲风挥手了。

“一起走吧,我们送送您”

高月瞥了一眼沉着脸坐在驾驶座的唐劲风,他端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平视着前方,却也没有表示异议的意思。

“不不不,我坐公交车,直接到我住的地方,很方便。”唐正杰连连摆手,心里却记挂着她刚才说的周末一家人一起吃饭,又期待又忐忑。

夜晚的纠缠比平时激烈得多,高月甚至见识到了唐劲风少见的狂野的一面。

但他实际并不是非常投入,身体跟心神仿佛是剥离的,身体的动作越是激烈,越是能感觉到他内心无法立时排遣掉的苦痛。

结束之后,本来都有瞬间筋疲力尽的感觉,但唐劲风却睡不着,从床上坐起来,悄悄披上衣服走到楼下客厅去。大概怕打扰她休息,他灯也没有开,就着窗外的一点光亮,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高月也套了件衣服走下来,开了一盏壁灯,从他身后搭手到他肩上,然后伸长了手臂圈抱住他,撒娇似的问:“在想什么”

他轻轻在她手臂上抚了抚:“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是不是影响你了”

“我要说是的话,你是不是现在就打算赶我回自个儿家去啊”她有节奏似的在他身后轻晃,“原来我们风哥这么渣呀。”

唐劲风拉住她一条胳膊,微微用力,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我不会赶你走。”

“我知道,你妈妈说了,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你对我都是真心的嘛你那么喜欢我,肯定舍不得赶我走。”

听到“妈妈”这个字眼,他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紧了怀里的人。

高于的手绕过他脖子,轻轻摸他头发,像在给猫咪顺毛:“我也舍不得走啊,我会陪着你的。”

最疼爱他的人走了,但她还在这里,今后的人生路,她会陪着他一同走下去。

唐劲风眼睛一阵阵酸胀的疼痛,抱着她,半张脸都埋在她怀里。

她仍然是那样一下一下摸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也圈住他的脖子,轻声说:“这里只有你和我,你有哭的权利。”

他总说权利和义务要对等。这么多年来,他尽到了做人子女的孝道,一力承担起整个家的重担,那么如今在他感到难过和脆弱的档口,他当然有表达悲痛的权利。

她才不相信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鬼话呢,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他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她全都喜欢。

唐劲风抱着她,没有掉泪,他的眼泪早就在母亲松开他手的那一刻就流完了。但悲声仿佛还留在心间,夜深人静,如隔岸听钟,仍有回响。

父母健在时,归途可喜,来日可期。现在母亲走了,或许来日依然可期,但归途他还有归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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