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快走光的时候,喻俨松开原本紧紧搂着妹妹的手,冲到了院子里,叫住了一个个子很矮,却十分强壮的男人。
被唤牛叔的男人有些迟疑,他家算是村里比较殷实的人家,因为他从小力气大,每当农闲的时候都会去镇上县城找活干,有时候运气好,一天能赚二三十文苦力钱。
但是牛家人口多,他的爹娘尚且健在,七个兄弟不曾分家,因为是所有兄弟里最出息的,他被迫帮衬其他几个兄弟,加上他自己也有四个孩子要养,因此攒下的钱并不算多。
刚刚开口愿意借喻俨二百文钱的也是他。
被喊牛叔的人怕喻俨拦住他是为了开口借钱,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个孩子。
“牛叔,明天你去镇上干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根糖葫芦回来。”
喻俨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板,郑重交到他的手上。
这正好是一根糖葫芦的价格。
牛莽有些羞愧,他将那两枚铜钱塞回喻俨的手里:“只不过一串糖葫芦罢了,就当是叔送你的。”
他猜到,这根糖葫芦是喻俨准备买给妹妹的。
“不,要给的。”
喻俨执拗的将两文钱塞了回去,然后跑回家,将房门紧紧关上,彻底隔绝村里人的视线。
牛莽捏着那两枚尚且带着孩子体温的铜板,心中的愧疚越发浓郁。
这一天晚上,喻家的小院里凭空“长”出了许多东西,几枚鸡蛋、一小块腊肉、半只刚杀好的老母鸡、一把红枣、一小碗马奶果……
喻俨将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当天晚上,兄妹俩吃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晚餐。
“家里的衣服都放在这个箱子里,爹娘的衣服放在最下面,有些大,等你要穿的时候可以改小,上面这些衣服都是我改好的,一些原本是该给我自己穿的,现在正好留给你了。”
喻俨看着箱子里叠地整整齐齐的衣服,心中稍微安定,这些衣服够妹妹穿到七八岁,等到那时候,她应该也学会自己改衣裳了。
可惜了,他不能亲自教他。
“这三文钱是咱们最后的家当了,哥给你缝了一个小口袋,把这些铜钱放在你的小口袋里,以后这个口袋你就挂在脖子上,咱们家的家当都交给你了。”
喻俨又将藏着铜板的小荷包郑重挂在妹妹的脖子上。
“哥。”
喻芜眼泪汪汪看着哥哥,今天发生的事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以后、以后哥要是不在了,你要更听话知道吗,只有听话懂事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
喻俨紧紧抱着妹妹,他怎么舍得放她一个人生活呢。
可比起让她一个人跟着心存愧疚的村里人生活,他更怕她被卖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痛苦屈辱地活着。
“哥哥不走,不走!”
喻芜慌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哥哥分开过。
“哥哥不走,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小芜的。”
喻俨扯了扯嘴角,他是真的舍不得啊。
“发誓,说谎的,是小狗。”
喻芜伸出小手指头,眼眶里还有泪花打转,这是刚刚被哥哥的话吓出来的,这会儿还没有收回去。
“好。”
喻俨哑着嗓子,伸出小手指勾了勾妹妹的手指头。
这个小笨蛋,都忘了他本来就是属狗的。
这天晚上,兄妹俩紧紧搂着对方,即便手被压麻了,都没舍得松开。
第二天,喻俨和妹妹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兄妹俩就手牵着手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聊天,因为阿芜说话不顺溜,很多时候都是喻俨单方面的唠叨。
傍晚,牛莽托他家儿子送来了两根糖葫芦,他的儿子正是喻俨和喻芜采完蘑菇下山时看到过的那个啃糖葫芦的小胖子。
“我爹叫我给你们的。”
小胖子看着两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吸溜了一下口水,天知道他带着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偷吃。
“我就买了一根。”
喻俨接过其中一根说道。
“反正我爹叫我给你的。”
小胖子先是一喜,拿着剩下的那根糖葫芦准备舔一口,可他的余光撞见了乖乖坐在院子里的阿芜,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偷听到的爹娘的谈话。
馋意被控制住了,小胖子收起口水,将那根糖葫芦塞到喻俨手中,然后头也不回跑了。
他怕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将那根糖葫芦吃了。
喻俨无奈,只能带着两串糖葫芦回去。
“红果果。”
喻芜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露出开心的笑容。
“哥哥的,小芜的。”
看哥哥准备将两串糖葫芦都塞给自己,阿芜赶紧在他之前做好分配。
“嗯。”
喻俨思考了一下,糖葫芦比较酸,前年他吃了几颗就有些倒牙,小芜这个年纪确实不能多吃,于是自己拿了一串。
说起来,自喻复才生病后,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花钱才能买到的甜食了。
喻俨咬了一口,先是甜,再是酸,特别酸,酸的他都快要流眼泪了。
“嘶——”
阿芜同样受不了那个酸味,眼睛闭的紧紧的,缩着脖子快速摇头,可即便被酸到了,也舍不得把嘴巴里的糖葫芦给吐出来。
“噗嗤——”
喻俨原本是想哭的,看到这样的妹妹,又忍不住笑了。
他抹了抹眼泪,大口大口嚼起了剩下的糖葫芦,仿佛山楂也不是那么酸了。
深夜,喻俨看着房梁。
记得当初那个男人病重的时候,那个女人不止一次想要卖掉妹妹,只是都被他拦下了,那时候,那个女人曾口不择言说要将他一块卖掉,有个地方一直都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卖价高,只是一旦卖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虽然之后女人或许顾忌他是喻家唯一的男丁,喻复才如果死了还得靠他传香火就再也没提过,可喻俨还是记下来。
那个地方,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生活的地方,那里只容得下一个男人,如果他去了,就得变成废人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很多人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那个地方,因为那是将男人尊严踩在脚下的地方。
喻俨很害怕,他才五岁,平日里装的再成熟,他也是会怕的。
“小芜,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喻俨止不住颤抖,他将头埋在妹妹的肚子上,双手紧紧环抱着妹妹的腰。
“唔——”
喻芜睡的迷迷糊糊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哭声,下意识地回抱住搂着她腰的哥哥。
“哥哥,哥哥,最爱哥哥了。”
喻俨收紧环抱着妹妹的手。
“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
他压抑着哭腔,再一次重复道。
这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从第一眼看到时,就想要好好保护的人。
第二天一早,喻芜从梦乡中醒来,和往常一样,她先是在宽敞的炕床上滚了一圈,然后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准备抱一抱哥哥,然后和他交换一个亲亲。
可今天早上醒来,身侧凉凉的,本该躺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阿芜睁开眼,用手揉了揉眼睛。
“哥哥!”
她翻过身,双手撑在床沿,慢慢滑下炕床,来不及穿上鞋子就冲了出去。
“哥哥!”
她跑到厨房里,没有哥哥的影子。
“哥哥!”
她跑到院子里,同样找不到哥哥。
“哥哥!”
她翻开可以藏人的柜子,打开用来存放衣服的箱子,将里头所有东西翻了出来,可都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哥哥!”
阿芜冲出院子,细嫩的小脚踩在锋利的石子上,印出一道道血印。
从小到大,她和哥哥就没有分开过,对于阿芜来说,哥哥就是太阳月亮一般的存在,因为找不到哥哥,眼睛触及到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小芜,小芜。”
李徐氏冲过来抱住了还想要往外跑的阿芜,紧紧禁锢住她的双手和双脚。
“以后、以后你就是婶婶的女儿了。”
李徐氏搂着小女孩,早已经泣不成声,没人想过,那个孩子居然会背着他们做下那样的决定,那个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她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小芜,让喻俨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哥哥,哥哥!”
小姑娘就像是学舌的鹦鹉一样,嘴巴里重复念叨着这个词。
她不知道,哥哥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