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 整座行宫却全都被惊动了起来,灯火通明。
医疗机器人很快做出了诊断, 急性肠胃炎, 再加上一直以来的不良饮食习惯, 导致在这次终于爆发的急性阑尾炎。
这在星际时代只是小毛病, 微创手术在十分钟内就完成了阑尾切除,注射一针止痛药剂,再打上点滴,整个过程还不到二十分钟。
司尘躺在床上, 脸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垂着眼睛玩被角。
罗城环着手臂坐在床边, 看着他,面无表情:“一整桶冰激凌, 嗯”
司尘的目光心虚地四处乱瞟, 就是不敢看他,“我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咳, 吃得稍微多了点。”
“稍微多了点, ”罗城点了点头,问,“你今年几岁了”
司尘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但为了不让他更生气,只得垂头丧气、老老实实地讲:“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的成年人会毫无节制地吃掉一桶家庭装的冰激凌,因此得了急性肠胃炎和急性阑尾炎吗”罗城冷笑一声, “我看你还不如六岁的小孩子,至少他们知道吃不下就停。”
司尘抬起头看他,眨巴眨巴眼睛,试探着说:“那我……今年五岁行不行,卫叔叔”
罗城怒极反笑,并动手干了件他一直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往这小混蛋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
司尘显然是没想到有人会胆敢这样对待皇太子殿下尊贵的头颅,他整个人都懵掉了,傻乎乎地看着罗城,嗓子里发出“咕”的一声。
被他这么呆呆傻傻地一看,罗城的怒火倏地就像一盘散沙似地溃散开来,再端不住冷脸。
为了避免被司尘发现自己的忍俊不禁,他站起来。
司尘伸出没在打点滴的那只手拉住他,声音里透出一点慌张:“你要走了吗”
罗城站着没动,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的点滴还没打完,肚子还有点痛,我……”在他的注视下,司尘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他安静了一会儿,低落地说,“生病的时候,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受够一个人待着了。
白色的房间,一扇小窗户,一张小床,彩色的药丸,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脑子里却始终有另一个东西在喋喋不休。
还有一杯水,一开始是玻璃杯,在他们发现他用碎玻璃片自残之后,就换成了白色的塑料杯。
白色,白色,通通是白色,只有那把该死的小药丸子是彩色的,邪恶又恶心的彩色。
他讨厌生病。他恨生病。
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光是开口挽留一个人留下来陪自己,就耗光了他最后一丝自尊心。
司尘有些难堪地咬住了嘴唇。
罗城却从他的未竟之言和欲言又止中看出了什么,喉结动了动,反握住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微凉的手。
“我没打算走,只是需要处理一下伤口,”他举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晃了晃,上面赫然有个带血的牙印,暗红色的血都凝固了,“眼熟不”
司尘抿了抿嘴唇,讪讪地问:“这个,应该,不是我咬的吧”
罗城叹一口气,讲:“嗯,不是你,是我自己没事儿干的时候咬着玩的。”
司尘松开手,小小声地:“对不起。”
罗城笑了:“你今天跟我说‘对不起’的次数,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
司尘立刻顺杆爬:“谢谢”
罗城瞬间拉下脸:“我还没原谅你到这种程度。”
“呜”
转身之后,他再压抑不住嘴角扬起的弧度,无声地笑弯了眼睛。
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回到房间,司尘还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一点睡意都没有。
罗城走过去:“睡不着吗”
司尘立刻闭上眼,含糊地说:“没事,我都习惯了。”
罗城忍不住皱了皱眉:“你经常失眠”
司尘睁开一只眼睛看他,笑得可怜兮兮:“我生病了。”
“……别装可怜。”
“我没有。”
罗城搓了把脸,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好吧,那你想干什么”
司尘兴奋地举起一只手:“我要看电影!”
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套完备的家庭影院,罗城开机联网,在司尘的催促下打开片库,令人眼花缭乱的海量电影弹了出来。
这里面的片子罗城都没看过,于是问他:“你想看什么”
司尘从床上坐起来,指挥道:“播放《泰坦尼克号》。”
影院的智能系统接收到信号,“滴”的一声,屏幕暗下去,接着出现了熟悉的片头和音乐。
罗城一愣,没想到大星际时代竟然还有这部电影,“你认真的”他转头看向司尘,“七百多年前的地球古董片”
“你懂什么呀,”司尘挥了挥手,很是嫌弃,“古老的才是经典,‘约会攻略’上说……咳咳,总之,这个好看。”
罗城借着黑暗的掩护笑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地点了点头:“哦,既然你喜欢,那就看这个吧。”
司尘讪讪地哼哼两声。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坐到司尘身边。
司尘感觉到身边柔软的被子陷下去一块,人体热烘烘的温度靠在他旁边,身体紧绷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放松下来似地,皱了皱眉,赌气地往旁边挪了挪。
罗城一把按住他,把他手背上回血的输液管正了正,“别乱动。”
司尘一愣,垂下眼,琉璃似的眼珠反射着屏幕的光线,看不出深浅,不知在想什么。
电影看到一半,罗城突然觉得肩上一沉。
他偏头看去,下巴蹭到了柔软的头发。只见司尘靠在他的肩膀上,长长的睫毛乖乖软软地依偎在皮肤上,呼吸平稳,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点滴也差不多快打完了,罗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着司尘的脑袋把他放回被窝里,接着关掉电影。
行宫的医生进来拔掉针头,收拾好东西,悄声道:“殿下已无大碍了,只是接下来几日的饮食务必要以清淡为主,且万万不可再过量食用生冷的食物了。”
罗城道过谢,将人送出去,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站在走廊尽头的小花园里抽了支烟。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了。
一支烟结束,罗城回到房间,打算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床上冷不丁响起一道轻而哑的声音:“床足够大,睡得下两个人。”
罗城动作一顿:“吵醒你了”
“嗯,”他的鼻音软软的,“过来陪我睡觉我就原谅你。”
罗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过去在他身边躺下,掀开被子,带来一股冷冷的烟味,“小孩子才会谈这么幼稚的条件。”
司尘却丝毫不介意,侧身挤到他怀里,像只猫一样地蹭了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我今年五岁,我就是小孩子。”
罗城还想笑他,低下头,却发现他竟然说完这句话就秒睡了。
“……小混蛋。”
-
阳光落在眼皮上,温度暖融融的恰到好处。
司尘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头顶发了会儿呆,过了好半天,记忆才慢慢回溯。
那股要把他内脏搅碎的绞痛已经消失了,身体软绵绵的,许久都没有过的充足睡眠让他的脑子清醒无比,自然也完全记得自己昨晚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他哀嚎一声,捂着脸在床上打了个滚。
冰激凌好像是朗姆酒口味的,怪不得!
昨晚实在太超过了,他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暴露了太多的软弱,事情发展差点脱离了他的掌控……
都是酒精惹的祸!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另一个人大概已经离开很久了,另半边床铺连余温也没剩下。
司尘并不意外,要说失落,其实也只有指甲盖的那么一点点。
他用力揉了揉脸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更衣,然后做贼似地悄悄溜出房间。
餐厅里飘出来一股温暖的香味,勾得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兜里摸了摸,没有摸到糖,愣了愣之后摸遍全身,藏在各种兜兜里的糖全都不见了。
司尘“啪嗒啪嗒”一路跑进餐厅,却看到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一幕,顿时傻住了。
罗城把粥从厨房里端出来,摆在餐桌上,看着一桌自己的手艺,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好多年没下过厨了,不过城哥就是城哥,完全没在虚的!
他一抬头,就见司尘傻呆呆地站在餐厅门口,头发还翘起来一撮,像只软乎乎的毛绒小熊。
罗城解开围裙,对他笑了笑:“傻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吃早饭了。”
司尘这才好像被按下了行动开关一样,慢吞吞地走过来,视线在餐桌上扫过来扫过去,满脸不敢置信,还有点茫然。
他感觉自己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做的”
罗城帮他拉开椅子,盛了一小碗粥,“尝尝看。”
司尘就像一只初到陌生领地的猫一样,小心翼翼地踮着小肉爪坐下,如临大敌地对着摆在面前的白粥,表情严肃认真,仿佛正准备签署什么双边协定。
罗城看着好笑,把汤勺塞进他手里,“吃饭。”
司尘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抬起头,透过氤氲的白雾看向对面的男人。
他看起来英俊又温柔,在清晨的阳光和海风里,那双金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笑意。
他看着,不真实感更强烈了,这一切如此普通而美好——就像任何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忌惮也没有猜忌,没有利用和阴谋,早起的丈夫为爱人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相当普通,但对他来说却是今生第一次。
包括昨晚……包括之前的很多次。
包括这一切。
“我爱你。”他就这么脱口而出。
而他的丈夫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波动,“吃饭吧,”顿了顿,“谢谢。”
“你看,他已经不相信你了。”</p>
这话从坐在罗城旁边的人口中说出来,带着嘲弄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