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柔不想惯他一身臭毛病,自去向几位官员和其他举童辞别, 贾九郎也不以为意, 背着书箱跟了上去。
蒋户曹史听说他们要去投奔亲友,叮嘱道“三日后须得前往户部磨勘解状与家状, 辰正到皇城含光门前会合,切莫忘记。随船来的行李估计这两日也到了, 你们过几日去四方馆凭牌子领取。”
两人应是。
蒋户曹史又看了看贾九郎, 似是放心不下“省试在即, 你可千万别再惹是生非。”
贾九郎一脸冤屈“蒋曹史, 小子一向谨言慎行,何曾惹过是非?”
蒋户曹史想起这一路上添的白发, 糟心地挥挥手“走吧,七郎你替老夫看着他点。”
蔺知柔不好当面拒绝,只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
两人向驿馆的驿丁打听了附近车马行的所在, 出门雇了两头驴, 骑着往城西南走。
西市就在前往长寿坊的半路上, 贾九郎在与吃有关的事情上格外锲而不舍, 耐心十足地磨了一路,蔺知柔不胜其扰, 转念一想,反正顺路, 不如顺便去书肆看看, 扬州和江宁毕竟远在江南, 许多新出的集子传过去至少得数月。
这么一想, 她便点头答应“行,那就去逛逛罢。”
西市巳正才开坊门,两人到得有点早,在西市东边的延寿坊找了一家毕罗铺子,要了两个羊杂毕罗,就着浓浓的茶汤,一边吃一边等。
蔺知柔争分夺秒,拿出一卷书,嘴里吃着东西,眼睛和头脑也不闲着。
贾九郎早对她的书呆子行径习以为常,不过见了仍旧忍不住嘴欠“油汤滴到书上了!”
蔺知柔冷不丁叫他唬了一跳,一看手上的毕罗,并没有油滴下,便只是斜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读书。
贾九郎叹了口气“我说七郎,你就这么喜欢读书做学问么?”
蔺知柔“唔”了一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读书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条改变命运的窄道,喜欢不喜欢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想了想道“也不算喜欢罢。”
贾九郎眼神闪了闪“那你喜欢什么?”
也许是他问得太认真,蔺知柔没像往常一样随口敷衍,从书卷上抬起眼,想了想“没什么喜欢的。”
谈论爱好对她来说太过奢侈,就像手里这个油煎的毕罗,腥膻油腻,她并不喜欢,但只要能果腹,于她而言便与山珍海味没什么不同。
若要说爱好,赚钱勉强能算一个,前世看着账户上的数字不断上升,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以前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眼下仔细一想,不免感到自己这个人着实无趣。
贾九郎是个连头发丝都会单独给自己找乐子的奇葩,自然不能理解“怎么会呢,一定是你没见过真正好玩的东西,对了,你还没见过长安的上元节,到时候连着三日三夜金吾不禁,到处火树银花,可好看了。”
有了上回江宁佛诞节的经历,蔺知柔对一切人多热闹的场合敬谢不敏,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
贾九郎不屈不挠“那马球呢?对了,你还没打过马球罢?待进士科放榜,我带你去月灯阁看马球会。”
蔺知柔两辈子对体育竞技没什么兴趣,前世学马术和高尔夫都是出于交际混圈子的需要,压根与兴趣无关。如果没有环境逼着,她大概是个可以十天半个月不下楼的死宅。
贾九郎看着眼前这张白莹莹的小脸,微挑的凤眼,淡色的薄唇,哪哪儿都透着股冷意。他感觉自己就像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费尽力气,可惜眼前的美人比褒姒还难取悦,旋要是来个烽火戏诸侯,蔺七郎大约不会笑,只会撩起眼皮给他个白眼。
他旋即悲从中来,人家周幽王虽然是昏君,好歹讨好的是自家妃子,他好好一个皇子,讨好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算个什么事儿呢!蔺七郎又不是祸国殃民的红颜,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连个女子都不是!
贾九郎狠狠地咬了一口毕罗,一汪热油顿时涌了出来,烫得他热泪盈眶,还淌了他一手。
他正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一只纤细漂亮的手把块布帕子拍到他手上“擦擦。”语调是难得的温柔。
贾九郎一抬眼,只见他凤眼里难得盛着点笑意,竟有那么点流光溢彩的意思,不由怔了怔。
蔺知柔啧了一声,从他手里抽出帕子抖开,嫌弃地帮他擦了擦袖口上的油,她发现自己的生活还是有那么点乐趣的,比如看傻子出洋相。
这时,西面传来鼓声,紧接着是訇然的开门声,是开市的时辰到了。
两人把剩下的毕罗塞进嘴里,灌了两口茶汤,与店主会了帐,出门牵驴,快步往市坊门口赶去。
坊门才开,门外仍旧聚集了许多等待入内的商贾和客人,车马塞得门前水泄不通,嘈杂的人声和骡马嘶叫混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