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沈奕言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他脸上稍稍有点挂不住, 微微垂下头, 转开视线。而在餐桌上侃侃而谈的长辈们大多只是善意地笑笑,除了他父亲自己。
沈奕言自然瞧见了父亲的眼神, 不过他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傻乎乎只会顶嘴的笨蛋,他宁愿假装看不到,然后继续坐着听那些前辈们聊天。
就算大多都是商业互吹,再或者是什么高谈阔论,但沈奕言还是能从里头捕捉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他现在就想要把自己变成疯狂吸纳知识与经验的海绵。
又半个小时,饭后会谈结束, 该散的都散了,沈奕言身为最年轻的那个, 谦卑地留在最后,可直到人都走完了, 他也没有再动。
午后的阳光充足,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眼神有些放空。而玻璃上,倒映出沈奕言那张有些严肃的脸。
曾经的少年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倒是再不能出去玩而是被困在父母身边, 肤色恢复了天生的白皙。他恍惚了半秒,怔怔地盯着玻璃上的浅色倒影,指尖触碰在影子中的人脸上。
沈奕言恍惚地, 以为他看到了哥哥。
凡是有兄弟姐妹的家庭,几乎是不可能不会被拿来对比的。
至少在沈奕言的记忆里,“沈奕辰”这个名字就是一座大山, 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的大山。
他一开始还不服气,不过后来他就泄气了。
他那个哥哥,沉默、自律、完美主义、又淡漠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从沈奕言有记忆开始的十五六岁,到最后确认失踪的二十七岁,沈奕辰永远都是面无表情,或者皱着眉很不满意的样子。
他的哥哥是完美的儿子,可以完成父母的一切嘱托;又是令人惊艳的天才,无论是艺术还是数字,仿佛就没他不擅长的东西。
这些沈奕言曾经知道但是不在意的事情,倒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反复出现在回忆里,而后在沈奕言的记忆里烙下深深的印刻。
沈奕辰永远都是完美的。
他长相其实更像母亲,尤其是那双笑眼;但是和总是微笑的母亲不一样,沈奕辰很少会笑;他不太喜欢阳光,甚至有点厌恶阳光的,所以平常总是一副苍白安静的模样,和后来自暴自弃,爱上极限运动并且世界各地到处跑,以至于年纪不大就一身古铜色肌肉块儿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可现在看着玻璃上的倒影,从变白了的皮肤,到眉宇间的沟壑,沈奕言突然觉得自己活得越来越像是他哥哥。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难道真的会变成沈奕辰那样子
别了吧太可怕了他再怎么怀念大哥也不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啊吓死人了
也就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灵动一些,终于能看到一丝小时候的那种伶俐的模样。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流失殆尽。沈家父子俩坐上了同一辆车,一起回家吃晚饭。
明岛是华国最大的岛屿,它独特的历史文化注定让它与华国内陆的习俗是有区分的。不单单是历史经济文化,就连政治部分都是有单独的规定。
而沈家,是明岛一个传承多年的老牌家族。曾经算是书香门第,后来转行做了生意,因为传承的历史够久,手里的几个大品牌也都成了奢侈品的牌子;同时,在允许领土买卖的国外还有几块儿私人的地皮,以及私人的矿产。
反正一句话总结,就是很有钱。
毕竟在沈奕言一无所知的时候,他是钦定的“男主角”,就算世界被病毒入侵,白梓怜编写了“剧本”,他的男主地位依旧未曾动摇,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运气好。
不过这不太重要,是不是“男主角”不影响沈奕言的正常生活。
他站在父亲身后,落后他两步,跟他一起进了家门。
而刚进门,妈妈就已经端着汤碗站在门口,笑容温婉
“工作辛苦了。”
沈家妈妈姓朱,闺名一个恬字,是一个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的性子的女人。她和沈家爸爸沈伯平算是被安排的婚姻,不过夫妻俩之间的相处还不错,也就朱恬这样的性格能忍受暴躁偏激的沈伯平了。
沈伯平板着脸一言不发直接上楼,沈奕言倒是只把外套递给帮佣,然后接过妈妈手里的碗,送上餐桌。
沈奕言“家里有人做饭。”
朱恬叹气,眉梢都染上了浅浅的忧愁“我也就能做点吃的了。”
朱恬很快又打起精神。
她一向很能自我安慰,这时候笑起来,眉眼弯弯,保养良好的手指点在了沈奕言的脸上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照片,”朱恬说,“应该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很调皮,也很可爱。”
沈奕言差点叫出声。
自从沈奕辰的“死讯”传回来,母亲差点疯掉,那些能收起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朱恬在哪找到的
朱恬倒是没有发现小儿子的心神不定。
她让帮佣把剩下的工作准备好,开开心心地去拿了一本相册下来。
“看,就是这个,我在书房最底下那层找到的,”她指着“摄于小言八个月”的手写字体笑眯眯道,“是你。你都不记得你小时候什么样子了吧,特别可爱。”
沈奕言“”
可爱不是形容男子汉的,我一点都可爱,谢谢。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坐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看自己的“黑历史”。
这个哭鼻子的小屁孩绝对不是我
这个满脸奶油的小屁孩也绝对不是我
我不承认
照片不多,又是老相册,大概也就六十来张。沈奕言忍了又忍,终于忍到最后。他看着朱恬合上相册,刚要松口气,却突然看到有一张隐藏在夹缝里的照片悄悄露出了一角。不止是他,朱恬也看到了。
妈妈眼疾手快把夹缝里那张藏起来的照片抽了出来,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再迟疑地眉“这也是你吗小言”
照片是个看起来还不到一岁的小男孩儿。照片陈旧,已经有些褪色了,不过看得还算清晰;照片上的小男孩儿穿了条粉蓝色的开裆裤,手里抓着支彩笔,同色的衣摆拉到了脖子下面,正低着头在自己的肚皮上画画。
沈奕言“噗”
朱恬“小言”
沈奕言轻咳一声“是我。”
朱恬有点迟疑。
她看看照片,再看看儿子,茫然“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沈奕言赶紧扣住朱恬的肩膀推着她走,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肯定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妈我饿了,时间差不多也可以叫爸下来吃饭了。我们去餐厅去餐厅。”
一边走,沈奕言一边抽空回头。
这张照片上的当然不是沈奕言。
照片的风格与年代应该是在沈奕言出生之前,毫无疑问,只能是沈奕辰。但沈奕辰已经在朱恬的记忆里消失得一干二净,谁都不能逼朱恬去想,也不能刺激到她。
说起来,就连沈奕言都没有想到,原来朱恬是那样爱着她的两个孩子,爱到根本无法接受现实。明明她也始终是温和却不亲近的态度,只是一个符号一样的“母亲”。倒是在沈奕辰“失踪”后,恢复身体的朱恬才像是普通家庭中的母亲一样,对孩子亲切而关怀。
只是,她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了。
饭后,沈奕言又被沈伯平叫到了书房。
他垂着头,迎来了训斥。
“你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打喷嚏你知道这有多失礼吗”沈伯平指责道,“你知道这多丢我的人吗我的儿子我对人说的优秀的儿子竟然连个喷嚏都忍受不了。你连喷嚏都忍不了,你还能做成什么啊”
沈奕言没出声。
这已经是经验之谈了。他别像开始的时候那样傻乎乎地反驳,而是乖乖听训就好。反正沈伯平也就骂两句过过嘴瘾。
果然,看到儿子乖乖认错,沈伯平的自尊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他也不那么冲了,而是开始把接下来的工作交代给沈奕言。
沈伯平“你去趟内陆吧。”
沈奕言点头应下“好。”
沈伯平“内陆的市场潜力巨大,这笔生意就交给你了。这是对你的考验。”
沈奕言“我知道。”
沈伯平顿了顿,书房登时陷入了安静。几分钟后,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