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我一样,称呼他为原庄主吧。”阿七提议。
犹豫几许,阮秋荷点头:“好吧。”
言语之间,又有两人来到秋江八月声,一人明黄衣袍,一人苍蓝衣衫,腰间俱是佩剑,分别是谢天明和镜云生。
“谢哥!”阿七抬手招呼。
谢天明同他点头,接着一扫庭院,见到阮霰和原箫寒坐在树下,快步行去,坐到其中一张石凳上,笑问:“阿霰,你感觉如何?”
“尚可。”阮霰为他倒了杯茶。
“急不得急不得,欲速则不达,恢复要一步一步来。”谢天明取出一个木盒,“我和云生在拍卖行蹲了整整一日,才拍下这颗烛龙草。这草于调养神魂有益,我们打算看过你后,便往万里浮云,请医修帮忙炼成丹药。”
“我来便可。”原箫寒将一块剔了刺的糖醋鱼夹进阮霰碗中,头也不抬道。
谢天明惊讶:“孤月剑主会炼药?”
“小明,你有所不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孤月剑、北周前任国相、鸣剑山庄庄主,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阿七从成堆的作业里抬头,提着笔、晃着脑袋,幽幽开口。
钟灵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叫做花间独酌月不解。”
然后是阮秋荷:“江湖人称‘毒圣’的,就是他。”
谢天明脸上仍是疑惑,他睡了百年,并不知晓这号人物。
镜云生为他解释:“在医道上,花间独酌能排世间前四。”又对原箫寒一拱手:“早知如此,该先请教孤月剑主一番,再去寻药。”
“烛龙草便好,很适合霰霰如今的状况。”原箫寒笑得有礼又疏离。
“霰霰?”镜云生被这称呼冲击得有几分恍惚。
谢天明视线在阮霰和原箫寒身上来回几圈,了然笑起来,“若阿霰还需要旁的药材,孤月剑主尽管告诉我们。”说完扯起镜云生去到另一桌,美其名曰为阿七他们补课。
阿七和钟灵顿时苦了一张脸,镜云生如今亦是执教,且还是要求严格刻板的那种,这下不能抄作业了。
笔墨走纸的轻响与讲解时的低语成了秋江八月声的背景音色,树荫底下微风凉爽,约莫一刻钟后,原箫寒见阮霰没了再动筷子的兴致,便拂袖将之撤下,推过去一杯茶。
“霰霰,打算几时前往金陵?”原箫寒问。
阮霰饮了一口茶,低声道:“再过三日,新生的地魂便可与其余两魂完全融合,我打算在那之后出发。”
这样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原箫寒点头:“据我的探子回报,金陵那边,已在着手布置。”
对面的人平平一“嗯”,“这是自然。他们很清楚,若我修复了神魂,会立刻找过去。”
原箫寒:“预备如何做?”
阮霰:“过去看了才知道。”
那边的阮秋荷早竖起耳朵,闻得此言,忙道:“我也要去!”
“你在瑶台境。”阮霰不假思索拒绝。
阮秋荷梗着脖子,脸颊泛红:“堂叔你之前说过,让我自己找真相!不回去,我要如何找寻?”
“我是去寻仇的。”阮霰道。
“他们待你不好,我与你一同教训他们!”阮秋荷依旧坚持。
阮霰偏头看过去,冷冷道:“胡言。”
被阮霰冷眼一瞪,阮秋荷急得两眼泛红。
阿七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此行当真凶险,到时候,我们要杀阮东林,身为他的孙女,你在旁边会很为难的。”
“要杀……家主?”阮秋荷听完愣住。
“若无阮东林下令,主人会被囚禁在镜湖底下百年?”阿七抱起手臂,冷冷一哼。
“囚禁在镜湖底下?!”
“不是在养伤吗?”
此言一出,不止阮秋荷惊得跳起来,镜云生亦是满脸震撼。
“此话当真?这百年来,阮东林将阿霰囚禁在湖底下?”谢天明拔出了剑。
阿七缩了缩脑袋,捂住自己的嘴,飞速瞟了阮霰一眼。
突然之间,阮秋荷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太可怕,令她犹坠冰窟,浑身上下都开始发抖。
她颤抖着身体站起来,在桌边扶了一把,朝阮霰走去,一路跌跌撞撞。
“堂叔,镜湖成为阮家灵气之源,是百年前的事情。亦是从那时起,家族添了一条家规,说镜湖底下镇压着一头妖兽,没有家主允许,断然不可靠近。所以,镜湖底下的妖兽,其实是你……那么灵气,也是因为你吗?”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话说得断断续续,十分艰难。
阮霰没答,阿七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了。”阮秋荷彻底跌倒在地,揪着阮霰的一片衣角,颤颤说道,“什么天佑阮氏,都是虚言……是我们所有人,在吸你的血……”
片刻后,她又抬头:“那清乐夫人呢?前些日子还在说,堂叔的母亲……”
阿七憋不住了,打断她:“都是阮家制造出的假象,夫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被困在镜湖底下!夫人早被阮家的人杀死了!”
在场众人皆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原箫寒低声唤了句“霰霰”。
他猜到阮霰神魂缺失一事因阮家而起,猜到“春山刀避世百年”是阮家对外的幌子,却没猜到……阮霰是被囚禁在湖底,更没猜到,阮家百年间突然兴盛,是因为吸食了阮霰的血肉。
如此一来,四圣家族守护的四把圣器皆沉睡,唯独阮家的在近百年内被唤醒,定也是由于阮霰了。
阮霰抬眸,他感觉到原箫寒握住自己的手在抖。
“我会杀了他们。”原箫寒对上他的目光,缓慢说道。
“阮东林我亲自杀。”阮霰语气之中,冷淡依旧。
原箫寒点头:“我知晓,我现在就去调人。”
“北境之人入南国生事,容易挑起两国干戈。”阮霰拒绝,“对付阮家,我早有安排。”
“好。”
“阮家如今是陈朝屈指可数的大族,撼动不易。”镜云生担忧摇头,“且他们还有青冥落,以及……圣器。光是圣器的力量,便不是寻常几个无相境能对付的,那已经超出我等修行者所能应付的范畴了。”
谢天明长剑一挽,笑容轻蔑:“那又如何?莫非使用了圣器,他阮家那些就能成为刀枪不入的圣人了?圣器又不是长在他们体内,先夺来,再灭十大高手、杀阮东林,那时候,金陵阮氏,便树倒猢狲散。至于青冥落,刺客又不是死士,买通起来很是简单,说到底,我们为钱卖命,并非为阮家卖命。”
他说话的同时,原箫寒执起阮霰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阮霰将视线移回他身上,看出这人在问,是否要先随他去一趟鸣剑山庄,将寒露天取出来。
阮霰略加思索,摇头拒绝。
上一次之所以惨败,原因其实在于,那时他与寒露天刀鞘初融合,刀鞘上残存神力和他自身真元相处分外不和谐,致使他无比虚弱,使不出全力。
而如今,神力在他体内流转百年,与他已是一体。
圣器?圣器是被他唤醒的,那他自然有办法,让它再度沉睡了去。
另一边,谢天明亦是进行了一番深思,尔后对阮霰道:“乾元境修为的人,在阮家面前,不过一只蝼蚁。我去向境主讨一些能快速恢复境界的药和方法,先离开。”
镜云生:“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化光离开秋江八月声,庭院之中,又是一片寂静。
阿七变成了雪白巨犬的模样,趴在地上晃尾巴。
兀的,阮秋荷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来,坚定地对阮霰道:
“圣器是四圣家族立足之本,灵力乃修行之基,两者固然重要,但以这样的方法……有违天道人伦,做出此事之人,绝对不可饶恕!”
“堂叔,在知道这样的事实后,我无论如何也要回一趟金陵。”
“我不可能跟没事人似的待在瑶台境修行,我要回去,我要向所有人揭穿这个真相!”
“再者,我父母在家族中,地位还算不错,我一定有能帮上你忙的地方!”
她一声高过一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风扬起她粉色的衣角,在虚空中晃荡不落,犹似满眼倔强。
“让她去吧。”原箫寒微微一叹,“年轻人就是这样,越拦,越是内心坚决。”
“行。”阮霰与他对视良久,拂过衣袖,起身回房。
原箫寒随在他身后。
风定后又吹拂,穿过树叶,带起沙沙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阮秋荷呜咽一声,捂住脸蹲了下去。
日上中天,阳光灼目,但参天古木之下,树影深深。
江湖,从来便是血泪交织,恩仇翻涌。
三日后,一行人自瑶台境出发,前往金陵。
流夜台众人挥泪相送,其中哭得最厉害的是钟灵,他被原箫寒以“修为太低、对金陵不熟、起不到作用”为由,留在了瑶台境,与沉重的课业相对。
太惨了,我为何不早生一百年。
钟灵吸着鼻子对自己道。
当日,江湖风云榜在西京上宫楼揭榜,排名令天下震惊。
春山刀阮雪归居于第三,孤月剑主原箫寒名列第二,榜首却是——斩梦人雾非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