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家中开支一律靠妻子张氏卖绣活度日。半年前,张氏犯了眼疾,本以为是小病,没想到病情越来越重,每况愈下,直至双目失明。
本就一贫如洗的李家越发困难,为给妻子治病,李考官不得不支起摊子给人代写书信、状纸,然而收入十分微薄,莫说给张氏找大夫,就连一日三餐都无法维继。
去年,他写的《广陵赋》沉博绝丽、脍炙人口,一时间广为流传,就有人登门,许以金银财宝,请他代笔写文章,被他当场拒绝。
他文笔极佳,本可以靠给人捉刀代笔谋利,却守志不阿,恪守底线,正因如此,今年礼部才会选他做联考考官。
像他这样秉节持重、光明磊落、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会在考场上为难江令宛,只有一个原因。
除了有人以妻子张氏性命要挟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如今连李考官也不见了,必然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幸好她早就猜到原因,让柳絮跟着李考官,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柳絮的确带来了消息,不过却是个坏消息:李考官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了!
考官与学子一样,不仅备受关注,而且有专人保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联考还未结束就敢掳走考官,对方胆大包天,来势汹汹,必定有所依仗。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势单力薄,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江令宛道,“走,去找五舅舅。”
这个时候,只有五舅舅能帮她。
……
“李考官不见了”
杨山长眼皮子一跳,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那人道:“我们也没想到,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那烟烟小姐知道吗”
那人回答:“暂时还不知道。”
“立刻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杨山长表情冷漠,“记着,不要告诉烟烟。”
“是。”
那人退下去不久,宁轩与辛烟烟来了。
“阿轩,你七岁便与我学书法,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年联考,也是我一力举荐选的你。本以为我们国子学能再续辉煌,蝉联头名,但是现在……”
杨山长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现在我们很危险,你这个当事人责无旁贷,你该立刻跟我保证,明天一定会抓住机会,不让江令宛得逞。
然而宁轩一声未吭,并没有给杨山长任何回应。
杨山长无法,只得再接再厉:“上午考试,第二题江令宛射箭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第三题的飞花令、第四题作诗,你都离她很近,本来是有机会将头名收入囊中的。”
但是你却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宁轩无话可说,依然沉默。
杨山长等了一会,没等到只言片语,声音越发的语重心长:“书院上下师生,俱对今年联考抱有极大的希望。现在却连败两场,眼看着我们就要失去第一名,我这个山长实在不知该如何跟大家交代。”
杨山长做好了宁轩再次沉默的准备,没想到宁轩开口说话了。
“等明天考试结束,若我真的一败再败,所有后果,我愿意一力承担。山长不必有所顾虑,记过也好,革出学籍也罢,我悉数接受。”
给你记过有什么用
我革出你学籍做什么!
我要的是你的承诺,要你保证明天一定不会让江令宛再嚣张下去!
你给我这么一个答案,还不如把沉默进行到底呢!
杨山长被气得吐血,按着胸口道:“明天书法考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再输了。去吧,回去好好准备。”
“宁轩告退。”
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本山长就要活活被你气死了!
枉我从小教你书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这样报答我。
你这个白眼狼,没有血缘关系就是养不熟,还是烟烟靠谱,从未让我失望。
“烟烟……”
“外祖父,我送送宁轩,等会再来陪您说话。”
杨山长:……
……
“外祖父求胜心切,年纪又大了,说话做事难免不周全。不过他的心却是好的,阿轩哥哥,你别怪他。”
辛烟烟觑着宁轩的脸色,轻声安慰。
他一向骄傲,这次却连败两场,还是被那样的人打败,他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已经够多了,回来了,外祖父不说安慰,竟然也雪上加霜。
难怪他一语不发,眉头紧锁,这要是换了她,恐怕更无法接受吧。
辛烟烟很心疼:“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无妨。”宁轩拧着眉头,淡淡道,“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怎么可能不在意
若真不在意,便不会这样皱着眉头了。
辛烟烟轻轻咬了咬下唇,很想伸手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
一路无话,辛烟烟一直把宁轩送到门口。
快出门时,宁轩突然停下来,看着她问:“你觉得今天夺魁的那首诗怎么样”
辛烟烟滞了滞,才缓缓一笑。
自然是江令宛的那首诗了。
宁轩是对诗感兴趣,而不是对江令宛感兴趣。
他刻意不提江令宛的名字,就是因为太厌恶她这个人了吧
“诗很好。用桃李来衬托梅花的素雅高洁,能得最高分在情理之中。”辛烟烟语气轻缓,有三分的钦佩七分的遗憾,“若这首诗是阿轩哥哥所作,才名副其实。”
宁轩站定不语。
不是她。
梦中那个夸赞他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轩郎,这首诗作的真好,梅之高洁的确非桃李可比,就像轩郎你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是一样的。这首诗作的太好了,我要轩郎给我写在扇子上,我要时时拿着,天天看着,口头不离,心头不离。”
女子声音娇娇糯糯,拽着他的衣袖娇嗔痴缠,很烦人的样子。
可他醒来竟然是欢喜的。
用那种语气跟他讲话,跟他很熟悉,却不是辛烟烟。
宁轩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辛烟烟看着,心头隐隐发疼:“阿轩哥哥,我不是说你不如她。”
“我知道。”宁轩声音没有起伏,依然淡淡的,“回去吧。”
辛烟烟没走,目送他出了门,上了马车,还依然站着。
阿轩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江令宛继续得意下去的,我会替你扫除她,就像从前扫除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一样。
……
江令宛正在跟萧湛说李考官的事:“……五舅舅,您拨几个人给我,只要我查到李考官在谁手里,接下来的事,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想借几个人”萧湛凝眸问她。
“也不多,八个人足以。”
“八个啊!”萧湛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好,我让青峰安排,给你八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令宛总觉得萧湛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很高兴的事似的。
“谢谢五舅舅。”
江令宛完成一桩大事,便在临窗下的躺椅上坐下来,身子朝后一靠,交叠了双腿,稍稍用力,躺椅就前后摇摆起来。
“五舅舅,让青峰把人叫进来吧。”她使唤起他来越来越不客气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她闭上了眼睛,像只惬意的猫儿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萧湛就笑问她:“宛姐儿,我看你今天射箭,比萧晴还要高超娴熟,你私底下拜的夫子是谁”
萧晴,就是萧夫子的名字。
江令宛没有回答,她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仿佛睡得香甜。
她面若莹玉,白皙无暇,看上去又嫩又软,好像能滴出水来。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卷翘可爱。
萧湛目光朝下移,看到她的唇。
红唇欲滴,娇艳妩媚……不知亲上去是什么味道
喉结滚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萧湛忙收敛心神,伸出去想捏她下巴的那只手也收了回来。
“宛姐儿,醒醒。”
事实证明,你是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但萧湛知道,有一样东西能。
“咦”萧湛声音轻轻,好似鹅毛缓缓飘落:“谁掉的一百两银票”
“哪儿呢”刚才呼呼大睡的人突然从躺椅上坐起来,两眼不停在地上扫射,“哪儿呢银票在哪儿呢”
“哈哈哈。”
萧湛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令宛怒瞪萧湛,脸颊爆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双更合一文中所用古诗 作者:王冕,元代人,诗名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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