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渐川听完五号所有的叙述, 沉默了片刻, 弯腰伸出了手。
五号立刻毫不迟疑地抓住黎渐川的手。
他只能感觉到一股极强的不像人类的力量从他的手臂上传来, 将他整个身躯带动着高高扬起。
一阵腾空旋转的眩晕后,灰尘扑起, 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灌了一肺叶子的积年尘土。
被血与泥土裹得脏污的脚掌从他眼前掠过。
他发现那双脚竟然真的没有丝毫停留。他的眼底划过一抹讶异而深沉的颜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旁边浑身是血的八号。
“我不杀你们。”
黎渐川随意回头瞥了眼。
他正想从一堆废物中扒拉着第二把椅子, 但宁准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把那把完好的椅子让给他, 然后特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新鲜热乎的肉体软垫上。
“我也是。”
舒服靠着的宁准撩起眼角, 笑笑。
但没人敢与他那双眼睛对视。
八号努力睁着眼, 却没有说话。
五号则是点了点头, 认真道:“以你们的能力同时杀掉我和八号, 不让我们在死前拥有通关游戏的时间差, 是很容易的事。我相信你们的话。但我想知道, 答案……你们找到了吗”
宁准没什么犹豫道:“找到了,但还不能去回答。有个问题要解决。而且, 将很快被解决。”
他愉悦地笑了声:“另外, 还要感谢死去的三号, 他告诉了我副校长权限究竟有什么。这让我很容易去确定最后一件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愿意在这里等待日出。”
五号的眉毛因疑惑诧异拧成了一团。
他抹了把脸, 平静道:“我知道我缺少一些关键的东西,始终无法真正摸到完整的答案。在见到你们后,我知道那些东西已经在你们手里, 我再也拿不到了。但我很感谢,你们愿意让我活到听到那个答案的时刻。”
黎渐川心头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他眯起眼注视着五号的表情,突然明白了这熟悉的怪异从何而来,于是感慨道:“你们组织果然都是一群疯子。”
宁准疑惑地抬起了头。
黎渐川看到了宁准的表情,第一次恍然领悟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神秘而又近乎全知全能的宁博士不知道的事情。
五号却并不意外黎渐川的话语。
他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拥有真实的答案,真理的证明。我们相信,并将会用一切方式来践行,为此不惜一切。这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许就是疯子吧。”
黎渐川听腻了这种论调。
如果不是这帮人几次三番试图向全世界灌输他们的洗脑想法,并时刻游走在危险边缘,黎渐川或许还真信了他们的邪。
“所以魔盒游戏,也是你们践行真理的一个方面”
黎渐川用疯子的思维去理解了下,挑眉道。
“是这样。”
五号点头,“我们自从知道这种未知的威胁之后,就一直没有放弃过调查和研究。我们认为潘多拉的真相就藏在这些看似无穷无尽的魔盒里,藏在一个又一个谜底中。”
从某些方面来说,黎渐川和这帮疯子的目标是一致的。
但他并不相信这群人。
他想了想,问:“加州那场追杀,有你们吗”
五号抬起眼,诚恳道:“我们反对武力。”
黎渐川不置可否地扬扬眉,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宁准也没有开口询问什么,或者说他想要的答案已经从黎渐川的问题里找到了。
他静静搂着黎渐川的脖子,修长的手指在他短短的板寸中穿行,安逸又懒散地注视着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撕出了一道柳木白。
刹那间,彤日出云。
火红与金黄的灿烂交织混合,变成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新生的辉煌,破开天地的缝隙,将光明洒向人间。
那些光线漫过围墙,漫过操场,漫过灰白的楼房,将所有残破血腥一夜之间收殓干净,镀上一层明亮快活的美好外皮。
“恋人一起看日出,要接吻的。”
宁准轻声说。
黎渐川看了他一眼,抬手掰过宁准白皙的下巴,凝视着那双桃花眼里朝阳都映不亮的幽沉。他神情冷淡,动作却极其温柔。
他偏头含住了那两片薄唇,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接了个带着淡淡铁锈味的吻。
天亮了,也宣告这天晚上的狩猎活动被彻底破坏了。
罪魁祸首三号死亡。
八号在天亮之际被游戏修复了濒死,却没有令她真正死亡的伤口。五号交出了所有线索,摆正了自己观众的位置。
但连锁反应不止于此。
清晨之后的上午,黎渐川得到了梁观死亡的消息。
这已经是游戏的第四天了。梁观用尽各种办法手段,却还是没有瞒过周暮生活下来。他和他之前的伙伴一样,达成了必死的结局。
当天下午。
午休结束后,丰城私高内仅剩不多的一百来名师生按照以往的轨迹,准时来到了东操场。
黎渐川和宁准这次不需要防备被其他玩家看出身份,只用在意身旁学生们的反应,所以整体轻松很多。
他们也混在这些师生中间,在那些叽叽喳喳的兴奋议论中排好队列。
明媚而慵懒的午后阳光,散发着青草芬芳的土地,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无边的蓝天。
学生们一边偷偷说笑一边排好队列,老师们寒暄着,站到队伍末尾,一切热闹杂乱,而又井然有序。
这一切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但黎渐川却发现以往随着午休结束铃声响起的振奋人心的激昂进行曲,消失了。
扩音器里很安静。
操场上列队已经结束,一百多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主席台前,慢慢失去欢笑与议论的声音,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按照以往的习惯,这时候扩音器里的进行曲会中断,然后传出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宣布集体活动的内容和规则。
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扩音器就像突然失了声一样,静默地悬挂在主席台上方,冷漠地注视着操场上的这群人,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一股令人不安的寂静在不断蔓延。
阳光下,似乎有什么开始发酵。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握住了他身后宁准的手腕。
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让他感觉十分紧迫,十分危险。
操场上的其他老师学生也都露出忐忑的表情。
他们没人说话,但都在焦虑地交换着目光,攥紧了手指,时不时瞟着那块扩音器。
前方维持秩序的教导主任似乎也有些紧张。
他压着眉间的焦躁疑惑,瞟了眼头顶的扩音器,对着学生人群压了压手掌,正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就在他双唇打开的瞬间,那块安静默然如不存在的扩音器里,突然传出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教导主任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凝滞着。
他们齐齐看向扩音器。
一阵杂乱的电流声后,扩音器不负众望地吐出了声音——但却不是想象中的老校长的声音,而是一首曲调轻盈、节奏缓慢的歌曲。
这首歌的音律称不上多么精妙复杂,也没有歌词。
只是无意义的平缓的哼唱,却像一股细细的温软的水流,润物无声地注入了耳膜,心扉,带着一股奇异的美妙感,让人从心底深处陶醉,着迷,深陷其中。
“催眠曲。”
宁准在黎渐川的耳边说。
当然,这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催眠曲。
黎渐川咬着舌尖,从那股令人眩晕痴迷的曲调中清醒过来。这对经过专业训练的他来说,并不算难。
但对这些师生来说,显然是十分困难的。
操场上站着的一道道身影已经都褪去了脸上僵硬而不安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愉悦,兴奋,还有一股颤抖的,迫切的冲动。
但黎渐川注意到,他们的双眼有神,神志十分清醒,与其说是被催眠,倒不如说是被感染。</p>
在这轻缓的旋律中,那些学生慢慢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