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蹲在树下收拾香瓜。身为皇帝,他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啃香瓜啃的满脸都是瓜子,必然要削去皮、切成一块一块的吃。香瓜子不必刮去,瓜子瓤的香味和甜味更重一点。
在没有蚊虫滋生的帝镇中,所有的生活垃圾都可以丢在树下堆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吃着香瓜,刘盈开始讲自己这些年都学了什么“我现在会做高大的车,那种车高有三米,只要压住前面就能缓慢前进。还会做那种只要左右推动就能自动打夯的超级高的车。修路时那打夯车容易坏,夫子指挥我们把车拆了重新修。你别笑,我虽然只会做这一种车,但是做这种车需要用到很多基础的机关术,就好比会写几百个字,在学别的字,学着写文章,都能触类旁通。”
扶苏摸了摸他的头“你有天赋。我很高兴。”其实他也不知道学机关术需要什么,但是一个聪明细致又会木雕的孩子,应该学的很快。
刘盈眼睛亮亮的,抓着竹简和笔,开始畅想“以后我也要做那种能让帘子自动卷起来的机关,还有,唔,墨子的设计非常巧妙,风铃挂在竹帘后,只有卷起竹帘风才能吹进来,平时小人不会乱打火。以后最好能有一个自己舂米的东西,我想想,应该能做出来”
扶苏本来想问他能不能把房子盖得更好一点,听他说了各种机关组件之后,就不问了,阿盈跑去修路了怎么会懂得盖房子呢。扶苏当年也参与过修路工程,到帝镇之后开始盖房子,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工业。
等刘盈畅想完能自动舂米的机械、能自动做竹简的机械、能自己打年糕的机械这些他不喜欢又觉得无聊的工作之后,天都黑了。
“听墨子说他做过一个能自己走路的端着托盘的小人,要是我能做一个就好了,小人能从门口走到树下,把果皮扔掉,再自己走回来。那可省事啦。”
扶苏说“最后一条,写上,当年墨子能做飞翔三天三夜的木鸟,我对你要求没那么苛刻,要是能有什么东西让花之间能自动授受,不用咱们拿着毛笔乱戳,那就好了。你不在这些年,为了赶花期,唉”
累的鬼手腕子疼。
皇帝们都是一夜无眠。对刘盈没这个感情,但对他所做的事,对他这些年的经历充满了无限好奇。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们觉得隔了一夜就算矜持,他还要怎么歇着纷纷赶来敲门。
刘盈被惊醒,从被子里探出头,有点崩溃“他们干什么我还没睡醒呢”
扶苏这一夜都没有睡觉,换了睡衣之后躺下来,一直在看写了计划的竹简。现在有了纸张,但他还是比较喜欢用竹简。不仅是因为习惯,还因为做竹简虽然要削皮劈开转眼,那也比做纸张容易的多其他皇帝也是一样,在沤了一池子乱糟糟的麻绳碎草竹片之后,纷纷老老实实的削竹简。
别提什么改良的蔡侯纸,就连原先那种不能写字的草纸都做不出来,全体等着蔡伦死下来传播先进经验。
刘邦“阿盈小宝贝儿,快起床开门,你娘回来了。”
刘盈骂道“你娘”
刘邦“你奶奶的”
扶苏问“这是同一个人吧别吵吵了。阿盈起床,给你拿点心吃。刘邦,要是谁都能进来做客,只有你不能,是不是显得高祖与众不同”
刘邦只好忍气吞声的不再骂人。
刘欣幽幽的问“说起来,现在刘盈算是镇长家的外戚吧。”嫁给当权者,因此得势,凌驾于法律和礼仪之上,这就是外戚啊
刘盈带着昨天晚上没抱一会就睡着了愤怒和剧烈的起床气“比作外戚也是你们我搁在人间是皇后外戚有什么好的汉朝的外戚都族灭。”
薄姬对此表示不赞同,只要管的老老实实的别干政,能好好的活着呢。
房屋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刘盈噌的一下鱼跃而起,抓住宝剑。
吕雉拎着一个篮子,沉着脸,怒冲冲的走进寝室。看到两床被子挤成一团,浮躁愤怒的蠢儿子蹲在席子上,平静淡然的扶苏刚放下竹简去拿外衣。
“刘盈”
“娘您真的来了”刘盈在短暂的惊喜之后,陷入紧张,紧张的手抖,宝剑掉在被子上“我,”我不该说外戚的事啊高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哪能想到他这次没骗人
吕雉揪着他的衣领子直接把人丢到屋外,关上门之前告诫道“你既然有所成就,就说出来,让他们知道”说罢,用力关门。
扶苏一边系衣裳带子,一边问“夫人,您不必生气,阿盈是骂刘欣。”
吕雉在短暂的暴怒之后也冷静下来,那番话不是说给我听的“我很久没见他,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久别重逢,有些激动在所难免。他们昨天就逼问这些事,被我赶走了,今天一大早又来闹,他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吕雉不这么认为,人就应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在能够毫无压力的生杀予夺之前,别发脾气,对谁都别发脾气。你说什么不想忍耐难道想死么“扶苏。”
“夫人请说。”
“不要纵容他,还记得触龙之故么不要让他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路修的很好,在这其中,他出力多少凭什么待人傲慢”
吕雉心说你现在觉得他可爱,纵容他发脾气骂别人,早晚有一天会嫌他喜怒无常,到那时更难以收场。他生前被压抑,死后可以舒缓压力,却不能无法无天。人没有节制,那不就是刘邦么
扶苏本想解释,阿盈真的讨厌在睡梦中被人猛烈的吵醒,但他也知道夫人的脾气,这些话没那么容易听进去,不如省得麻烦“好,夫人教训的是。等阿盈回来,我慢慢教他。”
“阿盈最听你的话。”
两人各怀忧虑的沉默了一会,扶苏开始砍甘蔗,洗干净砍成一节一节的,搁在盘子里,切开皮劈开,一口一口嚼着喝甜水,把剩下的渣滓扔碗里“阿盈昨天回来,您今天就来了,是心有所感么”
“我听说墨翟回去了,参与修路的人各自回家。”吕雉掩口把甘蔗渣吐在手心里,再一反手把甘蔗渣扔在碗里。叹了口气,又说“最近几年,政哥除了判官的职务之外,一个是游说阎君们重修城池,另一个就是想把帝镇的选官授官的权力要到手里来。阎君们商量了很久,说刘彻不行。”
扶苏有些不解“为何”他吃甘蔗的姿势不一样,他是端起碗来直接悄无声息的把渣滓吐在碗里。
反正只要不呸呸呸,不把渣滓让对方看到,就不算失礼。
“他虽然善于任用人才,却有窦婴、田蚡、张汤等诸多问题。”
“听说张汤其人清廉奉公,专打豪强和权贵。”
“这话不假,问题在于刘彻多疑成性,张汤受人诬告,他不派人详查,不查其详,先令其自杀。阎君们担心若是有几个鬼在庭前互相攻击,刘彻不能耐下心来分辨真伪,把人都扔地狱里。”
扶苏越发不解“夫人,我听说判官有法宝,能显人生前的所作所为。而且,父亲审问的幽魂都是单独一个人。”
“别的判官不一样,王侯将相居高临下,百姓无力反抗,才只审一个。我给你讲一个例子,前些日子难以裁决的案子,当时实在难以决定,那判官请了六位判官来同审,帮他评判。”吕雉仔细回忆了一下,开始讲“胡禄和他父亲胡猫儿都是猎户,山中有猛虎,吃了几个砍柴的樵夫。猎户们在山中设下捕兽夹,王六以买卖山中药材和蘑菇为生,误踩了陷阱,受伤之后被闻讯而来的老虎给吃了。”
扶苏哀叹“啊真是可怜”
“王六身死,他儿子王小郎认为父亲是被猎户杀害之后丢给老虎吃,胡猫儿和王六也的确起过冲突,他就去官府告状。那官员是个傻子,以为捕兽的陷阱伤不了人,又认为王小郎的父亲真的死了所以他肯定不能撒谎,就相信王小六说的话,将胡猫儿下狱治死。
胡禄悲愤交加,历经三年辛劳,终于杀了老虎,又去找官员评理。官员坚定不改,一直到十三年后,那官员因罪锒铛入狱,新来的官员为胡猫儿昭雪清白,将王小郎下狱。你说在这案子里,胡猫儿的命案怪谁”
“唉”
吕雉又讲了另一个案子“刺史要修建藏书楼,拨款百万钱,着右校令和另外几个官员督造。那几个官员贪了拨款,做了假账目,让刺史三次追加钱款,右校令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上告刺史,被友人出卖,就被这几个官员暗暗的谋害了,埋在藏书楼的地基下。右校令年仅十三岁的儿子为其伸冤,刺史担心此事玷辱自己的政绩,不闻不问。
那孩子担心被报复,奉母亲远走他乡,过了几年,家里的事料理干净之后,回老家手刃了仇人,在行刺刺史时被抓。右校令刚正不阿忠贞职守,在当地为城隍,这几个官员杀人贪污数罪并问,刺史尸位素餐,那右校令的儿子算杀人了么”
扶苏立刻说“不算,不能算倘若忠臣孝子生前死后处处蒙冤,天下还有谁坚守正道夫人,这例子举的不恰当。”
吕雉幽默的说“很恰当的,这是个好判的案子。可也要请改任城隍的右校令和那几个官员、那几个官员和刺史当堂对峙。”其实判官是给右校令一个殴打仇人的机会,但是右校令真是个正直的汉子,没动手。
“最后判的很公正,右校令的儿子跟着他回去了,当个城隍驾前的鬼差,阖家团圆。”
扶苏问“刘彻果真不行吗我看他现在很沉稳,当年或许只是年少轻狂。”
吕雉沉吟了一会“你父亲现在左右为难,自然有办法推荐成功,只是推荐他之后怕他不知道感恩,还要有所抱怨。不举荐呢,又觉得可惜。”可惜有两点,第一是刘彻本人的执政能力胆略,第二是这是个千金买马骨一样的例子,如果当年射伤始皇帝的刘彻都能被始皇举荐,谁都得说始皇心胸宽广,举荐人才时特别公正。这反倒成了刘彻的优势。
刘盈在外面讲完了自己的工作经历,回来好奇的问“娘,您刚刚说什么藏书楼我们还要再修藏书楼吗地府有人卖纸么啊,给您看个好玩的。”他去卷起竹帘。
等了好半天也没有风,他干脆从窗子跳出去,踮着脚尖用蒲扇对着风铃用力扇风。
打火小人开始敲击打火石,迸溅出微微的火星。
扶苏抓了一把引火用的米糠塞进炉子里,米糠又轻又膨松,很快就被点燃了。
吕雉“哇”
扶苏“厉害”没想到这么一个八寸高的小人真能打着火。
然后刘盈又把自己学了什么给母亲讲了一遍,说的兴高采烈。
吕雉“好你把车改一改,现在车马车,套在牛身上很不合适。我找了木匠来改,做的不太好。”她找的是一个专门做家具的木匠,做车具的木匠有独门秘诀。村里的木匠是什么都会,但大城中木匠专精一个方面,以便研究的更好。
刘盈就跟着她去城里,打算帮她改一改马车,进城门时看到熟悉的刘弗陵拿了个蒲团坐在路边,身后还有一群人都拿着蒲团坐着,手里还捧着书。
“这是怎么回事”
刘弗陵毫不留情的翻白眼,起身对他拱了拱手“这边来说话。”
和两人到了他自己的工作室里“我喜欢看着人来人往,背一背书,这些人是跑来跟风的,非说我的举动异于常人,一定是特殊的修炼方式。还真有人说这么干能静心。我考了这么多年的判官,也没考上,我的法子他们也学”
吕雉笑得不行“你这孩子,真是可爱。你若觉得他们讨厌,就驱散他们。”
“试过了,不成,也不能为了这点事抓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