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判官们有抽空聚会的时间, 狱尉们也有聚会。他们的工作范围很大, 除了管理这个地狱, 管理所有的狱卒, 维护和修缮地狱的设施, 确保在地狱中受苦的鬼魂无法逃狱之外, 还得看着谁的刑期满了, 把人捞出来送到下一个地狱去。这些事都忙完了,就可以偷偷划水。
这些鬼魂不是扔进地狱中受苦就完事了, 刀山地狱的不用永远爬刀山, 深坑地狱的也不用永远在坑里挠墙,不论是几十年、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刑期, 都有完事儿的时候,狱尉得掐着点把鬼捞出来, 灌一碗能消除一切记忆的孟婆汤,然后往生池走你,往人间去投生去, 变成啥什么命全看这厮前世干过什么好事。
鲍叔牙也是一位狱尉,他生前被老朋友说刚正不阿、不能包容, 到了地府缺正适合执掌地狱。
白起是之前提过的深坑地狱的狱尉。那宝货地狱的狱尉则是那个慢慢吞吞的鬼差。
狱尉们不需要戴面具,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几十个人容貌各异, 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邓绥赴约而来, 以前虽然没有参加过官员同僚之间的应酬, 但当妃子期间会和别的妃子聚会,努力回忆了一下书上写的官员聚会都有什么事,好像就是吃吃喝喝聊聊天,写诗文,聊的愉快就拔剑起舞。穿了一件朴素的白绢曲裾,以同色但有暗花的白绢作镶边,头上只用两只玉簪和黑色丝绳挽起五尺长发,不饰以珠玉,身上除了一把漂亮花哨的宝剑之外,没有其他颜色。她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两个小孩在推杯换盏,两个老头和一个妙龄女子蹲在地上斗蛐蛐。
屋门是虚掩着的,邓绥当时就觉得自己走错了,可能是那个白白胖胖的老人指路时我没听清楚,是二楼第一间,我回去再确认一遍。
有人循声望了过来:“邓狱尉”
邓绥停住脚步:“是我,诸位都是狱尉恕我眼拙。”
“进来把门关上,就等你了。地府这些年添加了好几个新地狱,只有你首创的肉店地狱令人迷惑。”
狱尉们看见这个新分部成立之后,一直都在思考,沉思,挠着头想,这肉店地狱是什么意思把人挂在钩子上切块卖胳膊腿虽然鬼魂变成鬼猪一样吃,但是……虽然人间饥荒到了极点会易子而食,有东西吃的时候谁会吃人啊。听起来就很恶心,该不会只是把人挂起来吓唬人吧
俩小孩嘭的一下变成白胡子老头:“非得我们这样才觉得顺眼吗”他们俩生前素不相识,死后是同僚也是知己好友。
邓绥惊讶道:“鬼魂的容貌竟能变化么”
“能的呀小姑娘,普通的鬼外貌会固定在最快乐的时候,如果有两个、三个不相上下的狂喜时刻,再加以修炼,可以变换。”
“过来坐,大家都是同僚,虽然辖下大小不同,官职却是相当的。”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大的地狱中有百万鬼魂,小的地狱里就两个鬼魂。
“要扩充咱们的辖区,全靠人间的罪人。”什么犯罪项目人多,谁的地狱里人就多。
“不错不错。”
“来坐我旁边,没想到新同僚是你这样的人,面慈心软,你看得了尸山血海么”
掌管宝货地狱的慢狱尉慢吞吞的说:“这个嘛,嗯,别这么说,不全是,尸体。”
众人又笑,见邓绥面露疑惑,给她解释:“你看这两位,是刀山火海两地狱的狱尉,下辖的鬼魂以千万计,每天进进出出的鬼魂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管理的。去提该出狱的罪犯时,特别容易就能找到。你在看这位慢性子的、看起来不动如山的狱尉,他就管理两名犯人。”
刀山地狱和火海地狱是两大地狱,很多罪行都扔在里面,杀父弑母在里面,煎银妇女也在里面,除了打仗和当差之外故意砍断人的手脚也在里面,修桥修路贪污受贿也在里面。
白起没有做自我介绍,只是问:“肉店地狱是个什么样的地狱开在街市上,当真是拿人当牲畜卖肉么”阎君有时候用人不当,看人提的建议好,就把人安排去当狱尉,过不了几年,那人心里承受不住这些血腥可怕的场景和冤魂没日没夜的哀嚎,就辞职去了。
他执掌的深坑地狱不是他首创,原本是一个鬼卒提的建议,那鬼卒担任狱尉之后,等到深坑修建好,有罪鬼魂往里一扔,在上面往下看,看到一坑血肉模糊哭声震天,没一个月就崩溃辞职了。
又换了两个人,都撑不住,鬼卒们可以轮班休息,狱尉的办公室就设在地狱里,到最后才请白起去当狱尉。白起也不是杀人狂,见一坑蠕动的残肢断臂和嘶喊也觉得闹心,但有两件法宝平复心情,一为屏风,二为蜡丸。这个女人呢女人大多没杀过人,看她举止端庄优雅,身材纤细婀娜一看就不练武,脸上一团和气,令人担心。
邓绥端起酒碗来刚刚抿了一口,酒味浓烈极了,呛得她脸上微微泛红。听他们问的不客气,也不以为意,书上早就写了新来的官员按惯例要被刁难,有才华的就能语惊四座,没有才华的就只好灰头土脸的滚开,小心眼就记仇。
她说:“肉店地狱专罚以殴打虐待老弱取乐的恶人。不论什么人,只要出两文钱,就能拿一个恶人去殴打半个时辰。”这个名字真是令人……心里头觉得怪怪的。多亏邓绥从来没去过肉铺,也没见过卖肉的屠夫,要不然一定会把自己现在的职务带入进去。
在场的人沉默了一会,都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好主意好主意。”
“倒是恰当。”
“老夫预祝你日进斗金。”
“哈,妙啊妙啊。”
[还真是皮肉生意哈哈哈哈,说是肉店正合适哈哈哈哈哈,不能说不能说。]
[这和管仲的女闾七百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公正平等的惩罚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奇哉妙哉。”
这样的地狱很好,只是需要一些小屋子,让人在里面胡闹。
只要措施做得好,小屋子可以隔绝声音。让狱卒收拾干净了,拖出来时也没有血迹。这样又干净又清净的地狱,只有细心的女人才能制造出来啊。
“来,我代表同僚们敬你一杯。你这肉铺地狱,将来是个躲清闲的好地方。”
众人一起举杯,邓绥愉快的端起酒杯来,虽然做好了辩论的准备但是没吵起来,开始问她算是什么学派的,喜欢读什么书,在地府有家人么,日常有什么爱好。
众人一听说她平时没什么爱好,只喜欢看书,就给她介绍了几个城里最好的书店和纸店。
吃吃喝喝毕,她回去继续建造自己负责的地狱。地府由禁军修房子,负责设计的人打算给她在后院修一个羊圈一样的围场,用上特殊的技术,让小小后院有几亩那么大,再从前院盖上三十间隔绝声音的小屋。在雇一个人在门口收费,好了全了。
整个帝镇中的人几乎全都跑出来看了,一次出不来就分批次来看。
扶苏和刘盈:“这可真是,离奇啊。”
“确实很离奇。”
邓绥神色复杂的点头,站在房檐下看了看牌匾,无可奈何,只好长叹一声。她也觉得这名字离奇,又很贴合,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吕雉:“不是打算去当判官么”
刘邦:“没有酒和舞女吗漂亮的吓唬吓唬就行了”
刘恒:“不错。”
刘启:“会有人来吗”
刘病已指点道:“你应该在墙上挂上牌子,写上菜码,清蒸大腿红烧屁股,嗯不是把人煮成菜”
刘秀:“……不是吧啊。”他以为是那种不可描述的生意,没想到是卖身去给人殴打……好像好了一点又好像没好到哪儿去。真是太奇怪了。
刘庄:“你这是雇个差役打人,还要倒给你钱”
很快其他地狱就调过来一些罪犯,都搁在后院里堆着,在门口挂了幌子,宣布开始营业——邓绥机智的招了几个小商人做狱卒。
生意挺好的,每天十二个时辰,这些人能有十个时辰在挨揍,经常供不应求在门口排队。
谁还没有点怨气了,在地府里也有朋友和家人,因为误会或急躁吵了起来,心里有气也不能对着他们发泄,或是被自己不能打、打不过的人骂了,就跑来花两个钱买一个合法沙袋,打一顿。也有地府的少年男女被父母拎着耳朵揪过来,让他们学习如何下得去手打人。练武的鬼过来花两个钱,租一个肉靶子。
还有那些生前就觉得殴打别人一定很快乐,但全凭道德和自身修养抑制住了欲望,一次都没做过的人,一看合法也就来了。
以前别的地狱没有收入,现在阎君们也只是随口让她安排,鬼卒们的工资由地府拨款。
肉店地狱的收入颇丰,邓绥拎着《阴律》翻了一遍,很明确,这些钱没有明确的用途,她忍了又忍,只拿出三分之一去买书,又记了账,万一以后明确不可以,再回家拿钱补上。
邓鸷听说妹妹的新工作的时候,有点懵。悄悄摸摸过来,远远的看了她一眼,没有看到她。
……
巨大桃树到了该开花的季节,还是没有开花,皇后们又都凑在一起,树下铺了席子,烹茶聊天。
可以喝的饮料有很多,各种香料、香草拿来煮水都很有滋味,不是中药,而是用几种原料配伍的香茶——皇后们生前学了调香,死后无聊时研究怎么煮着喝好喝。
甜味如甘草、红枣、桂圆,酸的如山楂、陈皮,清香的如菊花、金银花、荷叶、竹叶、松针。
今天轮到薄姬和窦漪房来调制饮品,俩人在精致的小木匣子(陪葬品)中斟酌着拿了几种东西,搁在银壶里,灌满水搁在炉子上煮,也不用考虑这些东西是否有药效,喝了之后会对身体有什么反应。
刘隆现在是三四岁的模样,具体年龄不可考,因为地府里的小孩生长速度太慢,要是按照年份来算,他年份足够了,但还不成熟。
扶苏抱着一个巨大膨松柔软的柳絮枕头——鬼的体重不会吧它压实,现在地府很流行柳絮大枕头,抱在怀里的确舒服——揉着枕头,美滋滋的问:“哎呀,阿隆该叫我们什么呢直呼名字太无礼,要让他以尊称、辈分称呼我们,别说是一个小孩子,我也算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