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三个大火堆熊熊燃烧,男知青一拨,女知青一拨,村干部一拨,团团围坐在大队部外的晒场上。
一弯圆月当空,照得下方恍若白昼,视野极为开阔,村民一拨拨涌来围观,比放电影、唱大戏还热闹。
卢南樵带头唱了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收获如雷掌声。
倒不是拍领导马屁,他唱得确实好听,甘露这种嘻哈麦霸都很服气。
无论是村里的年轻人,还是插队知青,都不缺多才多艺的大虾。
《小白杨》、《东方红》、《南泥湾》、《红星闪闪》、《红梅赞》……歌词曲调都透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昂扬铿锵,让人激情燃烧。
甘露被这种情绪感染,忘了“低调才是王道”的箴言。
她现场削制几根长竹签,串上猪肉串,放在火盆上烤得滋啦滋啦冒油,再撒上雪花盐、山胡椒粉和辣椒粉,香气四溢。
周围村民也好,知青也好,都没见过这种稀罕吃法,啧啧惊奇。
甘露一口气吃了十几串,辣得吸溜吸溜,转头找水缓和,误喝了谁递过来的半搪瓷缸老白干。
辣上加辣,酒劲上涌,她整个人都醉眼迷离,脚步也开始悬浮,依偎在燕妮身边哼哼。
知青点的妹子有人懂乐理,在大木桌上摆开一溜粗瓷碗,用竹筷敲出do re mi fa so la si的乐谱,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给上场表演节目的人伴奏。
甘露迷迷瞪瞪地凑过去,抢过竹筷边敲边唱,全是别人没听过的洋瓷:
醉别关
断了几生念
可恼这灯火熏了眼
一人一马过关
敢问今夕何年
三生叹
兮何年
可笑我形只影单
未曾得志,马放南山
问罪森罗宫殿
怪我狂浪轻言
君不见我踏破玉阑干
把五岳倒悬
……
甘露唱得如痴如醉,旁人听得稀里糊涂,不知道她唱得嘛鬼。
唱完这一首,又哼起《盛唐夜唱》: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
入夜寒,寒者醉,今朝花灯会,提画灯迷猜一对……
……
绮靡潋滟的词曲,“奉天承运”的嚣张,被甘露用微醺微哑的嗓子唱出来,伴着叮咚跌宕的敲打瓷碗声,颇为夺神。
但大部分知青也好,村民也好,只能听她嘟哝曲调,完全听不懂唱的什么。
卢南樵除外。
他趁人不注意,借口甘露喝醉了酒,把她抱到知青点腾给他夜宿的那间空房里。
甘露虽然眯瞪,意识还算清醒,不肯乖乖呆在房间里,蹒跚着要去篝火现场。
卢南樵拦住她,转身拎起桌上的热水瓶,倒了半搪瓷杯温开水喂给她喝,还尅她:
“这么小点就胡乱喝酒,长大了还得了?信不信我告诉你爸,让他好好管教你?”
甘露不服:“我不是故意的好不好?不知道是谁把老白干当开水递给我,呛得我心肝肺都咳出来了,你还唠叨!”
“刚才唱得什么?”
“呃……”
甘露卡壳。
这年头全国江山一片红,唱歌只能唱支山歌给党听,敢歌颂封建皇朝,王侯将相?分分钟要被扣上黑帽子。
甘露装死,说只是随口哼哼,啥都没唱。
“上次我去公社赶集啊,听见有人唱山野小戏,韵味悠长,很好听,我记住了那个调子……不知道词。”
“不知道词?”
卢南樵似笑非笑地重复她,突然五指轻敲桌面,自己哼唱起来:
醉里挑灯看剑
却无战鼓狼烟
昨夜谁趁东风楼阁轻声叹
扬鞭策马问天
为何敢怒不敢言……
……
嗓音醇厚圆熟,唱腔余韵缭绕,音准一丝不差。
甘露:……?
这样都能听得懂?记得住?唱得出?
她呵呵尬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耍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