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曲结束。
楚放退下了舞台,容修却被观众们的呼唤留住了。
台下掌声雷动,赶到现场的后援会姑娘们高举应援牌,开始齐声呼唤口号。
“容修!安可!容修!安可!”
乔希和台下的艾迪对视了一会——容修愿意登台,已经让他们十分感恩了,安可曲什么的……
容修的演出费多少钱?
艾迪拍了不少照片,之后会和容修的专访一起发布在《环球音乐》上。
但,两人都没想到,容修并没有转身退场,而是站在麦架前,回头给乔希一个安心的眼神。
容修对观众们说:“接下来一首歌,感谢舞台,现在的心情——《sogood》。”
乔希僵了下,这不是刚才在录音室,大家正在排练的歌曲吗?那时候,容修刚进来,只听了几个小节,难道他之前也听过这首歌?
乔希当即给兄弟们使眼色,鼓声啪-啪-啪敲出了拍子。
前奏响起——
节奏明快,鼓点清晰,容修抬手抚上麦克风。
这是一首情歌,慵懒的嗓音,轻快的唱法。
“sometimeswegottokeeponmoving,
[有时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行]
“pushingthroughwithlifewillcarryon……
[让生活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候,侧边人群嘈乱。
容修站在舞台上,看见封凛和司彬在拥挤的人群里往前挤。
两人挤到工作人员这边,来到劲臣的身旁。
司彬将手机递给劲臣。
劲臣面露疑惑,皱着眉头,拿来手机接听。仿佛太吵,听不清手机里说什么。
然后,他遮住唇边,对手机说了一会,又扭头和曲龙小声交代什么,然后他仰头,望向舞台的方向。
舞台上早就热闹玩开,容修和乐队成员们开始了互动。
容修拖着麦克风架子,一边慵懒地唱,一边走到舞台边下方,观众突然热情地尖叫起来。
这位歌手是华人明星吗,看他还有这么多的粉丝呢!
这是音乐节的最后一天,花园广场热情如火,还有什么比外国明星来捧场更激动人心、更值得当地音乐爱好者们骄傲的?
丁爽则尽职地举着手机,给国内粉丝发直播,记录着容修在国外音乐节的表现,顺道拍摄了现场观众的热烈反响。
然而,容修却敛了表情,望着舞台下方的那人。
他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
劲臣举着手机,指了指黑屏,又指向了远处。他神色焦急,回头对花朵交代了一下,掉头和司彬挤出人群。
容修眯了眯眼,微扬起下巴,望向转身离去的那抹浅色身影。
观众们齐声合唱:
“ithurtssomuch,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hurtssomuch...
[这让我痛彻心扉]
……
这边,一行三人穿过花坛。
花朵帮他拉开车门,劲臣快速坐上了车,“李导怎么样了?”
司彬说:“医生让他住院,他坚持出院了,腿还打着石膏,拄着拐杖,得提前开会,编剧们都到齐了。”
李导摔了一跤,险些摔断了腿,好在有惊无险。拍戏过程中,演员出什么意外都不稀奇,但导演让人操心的,可真不多。
“顾哥,你昨天熬夜了?”司彬打量他脸色,“眼睛很红,面无血色的,刚才看你在车上还睡着了。”
“还好。”劲臣回答。
他确实一夜没睡着,睁开眼就是容修,闭上眼就是两套剧本——剧情画面在脑中穿梭闪回,这大概也是脑力工作者们的职业病。
劲臣拿出手机,拨通李里的号码,回头望向大篷车,吩咐司机,“先走”,私家车很快离开。
容修站在舞台上,抬手碰了碰颈间的choker,微眯着眼,望向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眼里仿佛燃起了灼灼的暗火。
身为专业歌手,容修当然并没有停止演唱,也没有漏掉任何一句歌词。
但是,劲臣漏掉了这首歌的最后一句——
“loveyousodamnmuch.”
——该死的我竟这么爱你。
仿佛一个迟来的回应。
记得那时候,劲臣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因为,我喜欢那个该死的《家园》,也该死地喜欢你。”
三十岁的男人谈“喜欢”,还用这种幼稚的方式示爱,实在让人啼笑皆非,连谈论者本人都自嘲地笑了。
河边花园,音乐震耳,大篷车后边,偏僻处。
楚放咬着半根烟,望向观众群前排的一个混血小男孩儿。
“怎么样?”楚放问,“出挑,柔软,眉清目秀。”
容修顺着他视线望去,看不太清,目光收回时,瞪他一眼:“神经病,别乱看,人家成年了么?”
楚放掸下吹落在袖上的烟灰,“看不出吧?前天gay吧见过他,躺平任操。”
容修:“?”
楚放往垃圾桶走,捻灭烟头,灌了漱口水,掉头回来。
“你别瞪着我,话糙理不糙,个中滋味你不懂,只有0才能享受到。”
容修:“懂的倒不少,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体验生活,你不想让我去?”楚放将琴盒塞给他,蹲身系鞋带,“你还别说,店里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有人就喜欢年轻的,嫩的,不然你以为姐弟恋是哪来的?”
“我管你死不死,别耽误我工作。”容修拔腿就要走。
“等会儿,你该不会从没去过gaybar吧?”楚放冲他背影笑出来,“妻管严?”
容修停了步,举起琴盒就要砸。
“我!操!”楚放吓得低骂一声。
不是容修古怪,他真没觉得,找个年轻的有什么好。
身边不是没有搞音乐的崽子,比如岛岛乐队,他们就像花果山的小猴子一样只会让他头疼。
音乐节结束之后,和艾迪夫夫一起用了晚餐。
一行人回录音棚,录了小提琴的旋律,约定了下次录音的时间。
离开时,天色大黑。已是晚上八点半。
商务车内,容修单手支颐,一路没言语,看起来十分疲累。
在此之前,他看了微信,劲臣给他留了言,说明了先行离开的原因。
“熬了两三天,下楼太匆忙,在楼梯上像个球一样滚下去。”封凛提醒,“明天给李导打个电话,慰问一下。”
“这会儿在忙么?”容修问。
曲龙点头道:“已经在开会了,李导明天要去医院,会议提前两个小时。”
“知道了。”容修说。
商务车开进圣罗娜花园。
容修下了车,湿热气息扑面,花坛虫鸣聒噪。
热带国度四季盛夏,即使连日降雨,气温也没降,人也跟着上了火。
今天在舞台上,嗓音并不如以往。
进电梯时,容修抬手,想触碰喉结,却碰到了箍在颈间的choker。
回来这一路上,他反复思考自己处理这段关系的方式,也在反省思量,自己是否应该妥协——向祖煊请教更多无法确定答案的问题,至少要去圈内论坛学习一些守则与规范。
条律与方法,由前人实践总结而出,必然有它的道理。当它们切切实实地展现在眼前,明明白白告诉他,别人是如何做,他应当如何做,是否就能令他豁然开朗?
“折腾一天,都乏了,今晚休息。”
电梯到了楼层,容修让楚放先回了客房。到了顶层,他又打发丁爽回房去睡。
推开房门,客厅玄关漆黑,耳边寂静。灯光乍亮,房内空无一人。
顾劲臣不在套房。
容修拿出手机看微信,看见劲臣的第二条留言。他说,他们在b座三楼的三号会议室。信息发了挺长时间。
再看一眼冷清的客厅,依然是早晨离开时的样子。
穿衣镜斜放着,打印纸厚度没变,只是拖鞋摆得整齐了些。
大概是回来取了设备和材料就匆匆离开了。
容修注意到时间,九点一刻。
他换了拖鞋,去浴室简单洗涮一番,取出隐形,换上金丝边眼镜,还是他代言的品牌。
眼镜度数一直跟不上真实视力,这让他总觉得眼前模糊。
他曾联络过主任,试图争取到能让他看得更清晰的镜片,但主任始终长篇大套说服他坚持下去,高度数对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好。
其实也并非不可。
音乐用耳朵欣赏,乐器用双手演奏。耳力和盲弹,他都格外擅长。而对容修来说,声音和触感,可能比画面更值得信赖。
书房里,容修从头到尾演奏一遍小提琴的旋律。
他闭上双眼,从指尖摸索灵感,又弹奏了两遍手卷键盘。
听着midi钢琴的音色,容修皱着眉头,犹豫了半晌,拨通了白夜的电话。
此时,白夜已下班,他住在酒店附近的公寓,听声音像是睡下了。
容修没想到,白夜的作息这么规律,他略感抱歉地问,除了大堂的那架“威廉赛姆斯”,酒店还有没有钢琴可以弹?
本以为,对方会告诉他摆放钢琴的具体地方,比如音乐酒吧之类。
没想到,白夜用更抱歉的口吻答道:“之前没有考虑周全,钢琴在明天就送到您的套房。”
听他这么说,容修不由愣住,失笑叹道:“你啊……”
刚住进圣罗娜时,封凛问过他,要不要钢琴,被容修摇头拒绝了。明明是任性的顾客“想一出是一出”,干了自打脸的事,白夜却直接揽了过错。
容修想开口说一句“那倒也不必”,但他意识到,有时回绝对方的好意,只会让对方徒增惶恐。
挂断电话后,已是深夜十一点。
劲臣没有回来。
经过一天的音乐奇幻旅程,似乎又有了新灵感,一直举棋不定的细节敲定了音符。
重新演奏一遍,相当顺畅悦耳。
凌晨十二点时,容修再次拉扯薄衫,像喘不过气。冷气似乎不足,书房内空气浑浊得不行。
他起身,拉开透气窗,探头往窗外望去,b座灯火通明,他手里还紧攥着手机。
顾劲臣一直没有回来。
微信也没有发来消息。
容修回到书桌前,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容修:[很晚了。]
对方始终没有回复。
十二点半时,容修发送第二条。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翻看着对方朋友圈,上面还是直播时发的街拍。
但很快,容修发现了问题。
顾劲臣的运动步数增加了248步。
刚回来那会,他看的微信留言,那时是九点多。
说明他移动了。
试镜,去卫生间,踱步,或是中途离开了会议室?
容修想了想,就给花朵发了微信。花朵也没有回复。
直到凌晨一点,容修拨了劲臣电话,打通了,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夜色浓黑,庭院灯依稀照明,树冠影影绰绰,窗外没有一个人。
容修始终记得,去年和剧组一起拍戏,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电影。
从起初选材立项,到演员连夜通宵围读剧本,开拍后不分昼夜,夜戏黑棚子一搭,演员抽十分钟片场打地铺睡觉,临时厕所里的气味难以形容……
容修绝非不懂他的工作,也不是没有共情。他知道,那是一个团队在运作,一群小人物的拼搏,成就一个伟大的梦想。
但人往往逃不开关心则乱。
谁也逃不开。
容修拨通了花朵的电话。响铃很久,花朵接起来,嗓音中有睡意,“容哥?”
“开完会了么?”容修说。
听筒里安静两秒,花朵有点懵:“我没在会议室……啊,这么晚了吗,顾哥还没回去?”
“嗯。”容修起身,往书房门外走,“你没在他身边?”
“我这边刚给舞团开完会,十点多的时候,顾哥说他一会就回去,”听筒传来窸窣声,花朵像是起身了,“我过去看看。”
容修看向窗外,“不用,太晚了,外边黑,我过去。曲龙呢?”
“曲哥晚上去了槟城,明后天回来。”听筒里传来水声,花朵洗了把脸,“会议室在b座三楼……”
“我知道。”容修出了套房,往电梯走,“先挂了。”
深夜酒店静的出奇,整个顶楼走廊只有他一个人,容修背脊挺直,警惕地盯着电梯门倒映的四周,像一根笔直的标枪站在电梯里。
这男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深夜独自搭乘电梯了。
下到一楼,已近凌晨两点,大堂里灯光幽暗,前台只有一位夜班人员。
夜色黑,月明星稀,庭院灯里静悄悄。经过花园长廊,b座大楼灯光不亮。这栋建筑多是公共区域,为顾客提供的大小会议室等,酒店行政处也在这里。
进了旋转门,直奔电梯,来到三楼。
凌晨使用会议室的情况不多见,楼层一片寂静,透过白亮灯光,没有一个人影。像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冷清,冷气让人极为不舒服。
容修脚步较快,顺着门牌号,绕了两个转角,找到了三号会议室。
房门虚掩着,容修站在门口,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实他在走到门旁时,敏锐的耳朵就确定了,会议室内可能是空的。但他还是抬手敲了下门,探头往里望去。
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灯光还亮着,麦克风没关,里面空无一人。
容修怔在会议室门口,又看向木门上的牌号。他点亮手机,翻找劲臣发来的信息,三楼三号会议室,的确是这一间。
容修抬步径直往前走,像是下意识地想证明什么,他来到下一间会议室,门牌是五号,而对面的是四号。
他一边快步在走廊中穿行,一边拨打顾劲臣的电话,仍然没有人接听。
转身回电梯,容修下了楼,来到b座服务区。
前台有一位正在电脑打字的服务人员,看上去像是印度人,她用英语说:“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容修询问了三号会议室的使用情况,服务人员查询了使用记录。
“十点半到十一点半,是最后的使用时间。”服务人员说,“之前使用的,是傍晚五点开始,因为到了其他客人的预约时间,所以十点半时就离开了。”
微信聊天记录上,劲臣发来消息时,是快到六点的时候。也就是说,那时他可能就在三号会议室,而夜里十点半的时候,他离开了那里。
容修站在b座大堂,追拨他的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
离开b座大楼,庭院灯光微醺,容修踏上花园长廊。脚下台阶漆黑,眼前像有雾气,他看不清晰,但他无比清醒。
异国他乡,劲臣不见了,没有任何消息。
那么大个影帝,不可能走丢,很可能临时有急事,或是应酬,更可能只是因为工作本身……
不合时宜地,容修想起下午楚放说的,这边的夜店很有趣。
就算在大马遇见了朋友,夜里出去应酬,他会不打个招呼?
那人的确做过很多不打招呼的事情。
前两天,去酒吧,喝醉回来。还有去年春节,一个人住在龙庭不吃不喝,差点死在空房子里。
除此之外,不打招呼离开片场回京城,不打招呼去livehouse看演出,不打招呼开车尾随他,不打招呼接近他,不打招呼就表白,不打招呼爱上他……
其实很让人恼火,又对他无可奈何。
看着温驯,乖巧,听话,实则倔强,桀骜,主意太正了。
这一刻,容修突然很迷惑,这场契约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这种依赖、共存的关系能维系多久,对方是否也如自己这般空虚?
能掌握住他吗?如果将来顾劲臣要离开,就像今晚一样突然消失,他真能像契约协议那样,准许对方离他而去吗?
这种设想最近一直在容修脑中混乱出现,他知道,这是一种病态。
一方面占有他,欺负他,虐着他,这时候往往精神也愉悦、满足、激亢,但同时内心异常复杂,心疼他,看他痛,他也痛,却快慰,且自责。
另一方面,种种感受交织碰撞,也虐着自己。当某一时刻,那种因着对方而产生的愉悦感逐渐淡化、或突然消失时,就会犹如戒断反应一般,像一个瘾君子,处于一种矛盾的、焦灼的、燥郁的,空虚的痛苦之中。
两人建立的就是这种“依赖与共存”的契约。这就决定了,在这段畸形的、变态的特殊关系中,伴随着两人的,无疑将是无穷无尽、永无止境的身心互虐。
这些想法不知为何窜进脑袋,像打结的绳索,剪不断理还乱,捋不出个头绪。
容修出旋转门,黑暗里,往花园长廊走去。
手机上,劲臣的微博、ivocal、知乎、微信、豆瓣、支付宝、网易云音乐……各种公开的软件信息,全都没有任何信息发布。粉丝的话题也没有劲臣的动态。
这个国家种族复杂,马来人,印度人,华人等。治安远远不如中国。尤其是旅游城市,龙蛇混杂,瘾君子和扒手随处可见。
顾劲臣的身价值多少?
这个问题浮现于脑中,容修只觉头快炸开,于是盛怒之下,按捺不住心绞痛,容修甚至没考虑,直接调出了张南的号码。
他在临拨号的前一秒停住动作,仿佛醒过神来。
电话拨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会不会惊动家人?
只是暂时找不到人,失联还不到五小时,或许连失联也谈不上,这种情况通常会怎么处理?
顾劲臣在做什么,他在哪里,容修想到“监控部门”,想到公共区域无死角的摄像头,至少要知道他还在不在酒店。
但是,一旦把事情闹大,就会搞得尽人皆知,至少酒店内部会人心惶惶,消息定然不胫而走,不可避免绯闻传出,这是否合适?
庭院长廊里,容修缓慢踱步,翻看着手机,再次拨打他的号码。
依然没有接听,微信步数始终没变。然后,容修像是想起什么,查找自己的微信步数。
紧接着,他转身往b走,重新回到三楼会议室门口,空荡荡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里,他转过两个转角,再次搭电梯下来了。
地下停车场距离这里,大约三百米之内。劲臣没有大马驾照,不会自己去取车,所以即使搭车,也应该在酒店门口。
沿长廊前行,容修步幅不大,看着手机显示的步数,走到a座门口。
站在旋转门前,他犹豫了下,拨了一通电话。他拨打给了白夜。
听容修说完,白夜问他:“你确定他还在酒店里?”
容修进了旋转门:“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