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旗子上头满满的岁月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上头写的是一个隶书的汉字。
刘邦出生寻常, 用他人的话便是泥腿子出身, 故而他所习文字便是隶书, 后随着时间流逝他也跟着修习了小篆,然而在刘邦的军旗上,无论是“汉”字亦或者“刘”字, 都是用的隶书。
用刘邦的话就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老子的出生, 咱也没打算瞒着, 咱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 我刘邦可不是那般掩耳偷钟之人。
而且刘邦个人觉得隶书的刘字其边旁的刀字更有气势一些咳, 以上是他老爹在他小时候说过的,祖爷爷说没说过谁也不知道,倒是汉字确实是一直用的隶书。
这可能也是因为被项羽封为“汉王”的刘邦当时无声的反抗, 用以讽刺分明是贵族出身,却还是出尔反尔的项羽。
直到后来重制国旗,才使用了官方字体的小篆。
夏安然也没想到这面旗居然被皇室存留了下来, 在初初展开时,夏安然只觉得上头的每一个补丁都珍贵无比,若是拿到后世,怕是能上国家宝藏。
这可能真的能算作是华夏民族最珍贵的宝藏之一, 是一个帝王对自己出身毫不避讳的证明。
他捧着这面旗子, 走在仪仗队的中间, 持礼器者于台阶前绕开, 唯有他一人踩上阶石。
民众们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却被此气氛带动而雅雀无声,夏安然缓缓站定,随后旋身而立,他手一抖展开了这面汉字军旗。
毛边已破,军旗中打着补丁。
不精美,无刺绣。
上头的字迹最初为染料,后来则是用碎步片缝上去的,可见这位汉王早期有多贫困。
夏安然微微垂目看向台下诸人,此时他本该紧张,却不知为何心情极其平静。他一字一句道“此次由寡人升旗,”
“而寡人期待,下一次便由你们来升起我汉家旗。”
“寡人亦是在等,等一个愿擎旗,可擎旗之人。”
他一语双关,手中一展,此时恰是一阵北风,扬起了此面汉字旗,小国王接过竹竿自旗套内穿入,以粗绳将其固定在旗杆的绳结之上,其每一个动作都似是带着独特的韵律。
他右手扣杆,左手擎旗,明亮的目光看着下头,民众正无措之间,忽见开道的侍从以礼戈击地,
“大风起兮”
“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
“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
“守四方。”
伴随礼乐之音,旗帜被缓缓升入天空,此时恰恰日出。
被年轻的国王升入旗杆顶端汉字军旗迎风舒展,王面旗而拜,其背后众人均随之而拜,再起时,台下诸学子均都面色赤红,只觉心潮澎湃。
不少看向小少年的眼神顿时少了几分轻亵之意,变得慎重起来。
少年踏前两步,他虽年少,目光却澄澈平静,此地宽广,小少年尚未变声,尚带稚嫩,嗓音却似响在每人耳畔。“高祖在上”
“吾乃大汉中山王。”
“今请高祖军旗挂于我中山国,以证”
“吾执汉王印。”
“庇我汉室民。”
“今吾广征国内民士,不计出身,不计名望,以才德取士,择名士三十三人。”
“高祖在上,子孙刘胜祭之”
“一愿天下安,二愿国民富,三愿吾民自强不息,四愿后来者群英堂堂,继往开来。”
“我大汉,定将舒晖,磅礴东方。”
少年的背后,飞扬在半空的是汉字军旗,落在地上的则是刘启所书写的中山国三字。
“拜”
“再拜”
不知觉之间跟着三拜之后,众人直起了身子,他们抬头看看飞在半空中的汉字旗,此间诸人识得隶书的并不在少数,坦白说,比起以往常见的纂体字,隶体字于他们而言的确更加亲切。
中山王的祭词写得简单,台下诸多民众都能听得明白。
小国王这般说辞让不少人面上一片空白。
他们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殿下,殿下方才说什么
不计出身,不计名望,只以才德,是,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先前的肃穆被反应过来的群众瞬间打破,台下有如冷水入油锅一般被炸开了花,但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在拜礼行完之后小国王便又转过身看向了诸人,他一声不吭,只以平静的目光看了下来。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却让每个人都感觉有一道温和的目光自身上扫过,便是如同今日暖阳一般,温柔和煦。
民众渐渐安静了下来,这种不同寻常的静谧蔓延开来,便是小儿都被家长捂住了嘴。
被冕旒遮住了大半面容的小国王定定立在那里,忽而见一内侍手持竹卷越众而出站在了殿石之下,其手一扬将竹卷展开,他也并不看手中卷轴,只朗声道
“宣汉燕韩婴”
着皂衣的中年男子立到道路正中,他冲着立于上方的君王躬身而拜,小皇子眸光沉静,却坚硬似铁“韩婴”
“韩婴在。”
“御史大夫一职,掌举国之法令,有检察百官万民之职,辅丞相理国之政,故寡人要你清正廉明、执法如山、全无私心,你,可能做到”
“韩婴定当尽瘁以仕,不负殿下,不负苍生”
“善。”
小国王令他前行二步,亲授银印青绶并一方玉笏,且为其披上象征三公之一身份的玄纱金丝罩衣,“寡人期也。”
韩婴缓步退下立于原位,衣衫翩然飘动之下,他手持玉笏立在了王道右侧。
此番改变尽数落入群众眼中,加之后来三十二位臣子一一被加封,由方才平民之身瞬间转为这个国家重臣,一举得到官身,此番变化着实令人眼热。
直至三十三人全数授官完毕,夏安然立在众人之前言道“正所谓地薄者大木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
“我中山国方立,地薄水浅,然寡人有信心,终有一日能使得诸君天高任飞,海阔任跃。”
“寡人与诸君共勉。”
一次授礼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夏安然将他麾下的臣子一一认遍之余还送了寄语,一并的明确了对方的职权范围。
待到退下之时,纵然他这句身体底子不错也差点累趴下。
而偏偏,此时他还不能趴下。
几位年长的臣子一脸严肃得求见,虽见到小皇子面上疲累,却因事态紧急不得不打扰。
“殿下,您方才话有异意。”
夏安然微微一愣,方才他的确是稍稍脱稿了自由发挥了一下,但是应当没说
啊。
见小皇子面色一变,郅都便知晓他想到什么了,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殿下直言中山国地水不良,有暗指陛下苛待之嫌,且天高任飞等语亦是僭越。”
夏安然苦了一张小脸,一双杏眼更是立刻耷拉了下来,新上任的御史大夫看着有趣,便安慰道“丞相所言确然,不过殿下年岁尚幼,且此二句大气慨然,婴很是喜欢,以臣之见,殿下不若书信一封,向陛下解释一番便可。”
夏安然点点头,转头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翟邑道,“届时恐怕要委屈太傅了。”
还没毕业的小皇子犯了错,当然是老师的责任。夏安然颇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爪子,自己犯的错,却要别人替他惩罚,就感觉实在糟糕。
没想到翟邑只是淡淡一笑,只道“无妨,殿下所说的那句话,臣亦是喜之。”
郅都眼见小皇子立刻欢喜起来的模样,无言得瞟了眼这几个把小皇子往死里宠的大人,只觉得十分糟心。
面对丞相大人的指责眼神,两个为小皇子的错误开脱的长者做无辜嘴脸,用眼神表示这错并不算什么,是你太过于严苛。
今日这番话本不算何,毕竟小皇子的年岁放在这,任谁也不会拿方才十四岁的稚童之言算事。
更何况殿下知错又能改,且有体恤之心,亦有自省之心,这样的小皇子点到为止即可,着实不必过于计较。
没错,被刘启派遣过来的几个臣子,太傅是鼓励派,郅都是批评派,本也平衡,奈何x的窦婴和韩婴均是鼓励派,一下子郅都变成了异类啦
奉行严苛式教育法的郅都没眼看,只觉得这般下去朝廷氛围怕是要糟,若自己不再看这些,小殿下定然会被这些人宠得不成样。
此一幕落在旁观的窦婴眼里,魏其侯平静得睨了一眼可以用嘴硬心软来形容的苍鹰,对这位的了解又增添了一层。
他清了清嗓子后言道“殿下不若先行看一看,史官所记为何”
夏安然一愣,他顺着窦婴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阴暗角落里搬着个小桌子奋笔疾书的史官,禁不住一惊。
这位的存在感太低,他都忘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