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严氏微微一笑:“苏娘子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尽管告诉我。”
苏婉娘又再次道谢,有人过来说那边的张公子和蒋公子来请几位过去相谈,季严氏与她们告辞。
想到要见到昨天看见了自己醉态的男子们,沈汶有些讪讪的。严氏却没注意到沈汶的讪讪,在路上小声对沈汶说:“我真担心我堂姐,她就那种表面听话老实,可骨子里疯癫的人,不然我们也不会一直处得好。若是季师兄去看看就回来还好,可季师兄那个性子,我觉得他可能想多管闲事。万一他不回来了,我堂姐有了孩子,却敢把什么都扔了,去边关怎么办”
沈汶看严氏,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你就是这样的人,还抱怨她”
严氏不满道:“我至少表里如一!让人看得清楚,不像她,那么隐蔽,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疯……额,如果你昨天因为没有酒量而丢了脸,把火发在我身上可是没有用的,又不是我给你斟的酒,我当时还告诉你你醉了,是你不听话的……”
沈汶再次捂脸:“我不想你再提这件事了!”
苏婉娘叹气:“现在后悔也晚了,小姐,好在季公子信了你说的那些话。”
严氏小声说:“对,北戎进犯那些话是该说的!只是你不该说皇位就是个大粪坑,皇帝是臭大粪……”
苏婉娘忙说:“也没有那么难听啦。”
严氏说:“反正是那个意思吧。你还说了一大堆够被拉出去砍脑袋的话,不止一次!能砍上几次了……”
沈汶又抱脑袋:“我头痛……”
走到了一个客厅,她们进了门,里面坐着四皇子和张允铮。大家在路上走了许多天,都很熟悉了,也不多礼,进门都坐了。
沈汶小心地看张允铮。昨天张允铮在席上大骂她,如果他再知道她多少是故意的,大概会更骂她了。她原来准备听张允铮接着叫她“笨猪”什么的,或者责备她卖得那么彻底,可是张允铮只皱着眉头看她,那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气愤。沈汶很庆幸,还对张允铮干笑了一下,张允铮挪开了眼。
此时张允铮再次想起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场景,不知怎么了,一想到沈汶有一天会离开,他就无法再对她恶声恶语。他总揣测着:沈汶怎么会走呢她轻功过人,打不过跑就是了,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到她了。难道是天命所限她作为鬼魂回来报了仇,就得走了吗……张允铮觉得嗓子疼。
四皇子说道:“季公子留话说他要一天的准备,明日早上走,我们今日还宿在这里。”
严氏皱眉:“又耽误了一天!”
沈汶说:“我们来得及,若是这样,该给城外段郎中他们捎个信儿。”
严氏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沈汶看严氏:“你难道不该去看看你的父母了”
严氏叹息:“我若是回去,我娘就要哭上一天,我要是再说走,她又得哭一天。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下午回去,她只需哭半天就得睡觉了……”
众人都笑:“这是什么说法!”
沈汶说:“我们的时间够,你赶快去吧!”
严氏垂头丧气地说:“那好吧。”对张允铮说:“你去告诉段郎中他们吧。”行了个礼,先离开了。
张允铮像是不耐烦地问沈汶:“你要干什么”
沈汶打了哈欠说:“我怎么觉得太阳这么亮晃得我眼睛睁不开。我得去睡觉。”
张允铮看着她摇头:“你真出息!”
苏婉娘说:“小姐想睡就就让她睡吧!”
张允铮小声嘟囔了一句,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说道:“那我先走了!”起身出去了。
四皇子见沈汶有些迷糊的样子,就对苏婉娘说:“这里的书院甚是有名,你想不想与我去看看”
苏婉娘也想去看看苏传雅日后上学的地方,就看沈汶,沈汶挥手:“去吧去吧,我去睡觉,也不用你守着。”
四皇子立刻笑着对沈汶说:“汶小哥好好歇息。”
沈汶郁闷地扁着嘴唇,嘀咕着:“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催我走”
苏婉娘瞪了笑眯眯地四皇子一眼。
于是,沈汶去屋中接着睡她的醒酒觉,张允铮出了季宅往城外驾着车去城外告诉段增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他本来对沈汶说“懒猪爱睡觉!”,可话到了嘴里,也没大声说出来。
想到沈汶昨夜喝酒时那种沉迷的样子,张允铮一边在心中看不起,一边沿街留意有没有卖酒的。现在是灾年,酒要用粮食来酿造,谁有余粮酿酒他走了一路,快到城门,也没有看见一家。一时,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犟劲儿,竟然又调转了车,从另一条路往城里走,还沿路问人在哪里可以买到酒。转了好几条街,最后,总算找到了一个打着酒旗的店铺,张允铮下了车,进去看,架子上只有几只小罐,张允铮问道:“有没有很甜的酒”
掌柜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打量了下张允铮说:“你是条汉子,怎么要喝甜酒”
张允铮立眉:“我就要买,你管得着么!”
那个汉子一指:“就这罐!七十两!”
张允铮眼睛圆了:“你要打劫!”
那个汉子冷笑:“现在一升粮食多少钱你知道吗!我该要你一两黄金!”
张允铮暗骂土匪,可还是掏出银票拍到了案子上,那个汉子把小酒罐一手拿过来递给张允铮,说道:“拿着!败家子!肯定是给女子的!”周围的人讥讽地笑出了声。张允铮抄起酒罐,又羞又愤地上了车,落荒出城。
四皇子和苏婉娘从一个小厮嘴里问到了书院的位置,就离开了季宅,往书院走去。
严敬创建的严氏书院坐落在一处平缓的坡地上,树林掩映着几排白墙青瓦的屋宇,石子小路蜿蜒在林木阁楼间,环境清雅怡人。有人说这个书院高中之士层出,各方学子趋之若鹜,与这里的上等风水有关。
四皇子洗沐后穿了季文昭的一套便服,而苏婉娘又梳回了女孩子的头饰,虽然也是平常衣服,但是她容颜美丽绝伦,走在这山景中,如仙女下凡,四皇子沦为陪衬。
路上零星走着年轻的白衣学子,许多人在十四五岁上下,见到苏婉娘都不由得侧目,接着就脸红脖子红起来,有的脚步就停下呆立,有的还多少有些自傲,还能继续迈开步子,可步履变得很慢。
苏婉娘发现了,只好低着头,哪儿也不敢看了。
四皇子低声说:“没事儿,他们都是孩子。”
苏婉娘侧目看四皇子:“你才多大”
四皇子叹气:“我怎么觉得我比他们大好多,像是个老人了。”
苏婉娘小声说:“别未老先衰!你看我们小姐,天天跟孩子一样。”
四皇子摇头:“她真把大家都骗惨了。”他想问苏婉娘是不是怕沈汶,可这么公开的地方,他没有问。
苏婉娘抿嘴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四皇子看着那些学生,小声说:“我真羡慕他们,哪天我也能来这里学习就好了。”
苏婉娘自从和沈汶在一起后,就深觉皇宫不是人待的地方,悄声回答:“等事情办好了,你就来呗。”
四皇子微笑着看苏婉娘:“你喜欢来这里吗”
苏婉娘很正经地说:“我弟弟在这里读书,我自然是要来的。”
四皇子又一笑,温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惦记我才要来的,看来,我想多了。”
苏婉娘脸一红,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是在邀请我,看来,我想多了。”
四皇子笑起来:“人所谓心心相印,也不过如此吧”
苏婉娘小声说:“人所谓厚脸皮,也不过如此。”
四皇子靠近苏婉娘,轻声说:“这算什么厚脸皮等我们上了路,你又扮成个妇人,我就自称是你的夫君好不好我们是成亲了十几年的夫妇,一起逃难,不然,路上有人打你的主意怎么办我来给你当挡箭牌,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苏娘子或者是,蒋娘子”
苏婉娘终于脸通红了,刚要娇斥一下四皇子的大胆,四皇子却叹了口气说:“蒋娘子……如果我母亲没有入宫,现在就是个中年的妇人,会不会被称为蒋娘子”
苏婉娘知道四皇子伤感,想了一会儿,叹道:“人生反正是个苦字,要么心苦,要么身苦。我宁愿选身苦,嫁入平常人家,就是遇到灾年,无以为生,与夫君相偕逃难,也好过嫁到高门里,和一群女子争夺丈夫。”弄不好还被毒死了。
四皇子点头说:“那你算是选对人了,我家境平常,万一逃难,定是和你在一起的。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苏婉娘抬手掐了四皇子的胳膊一下:“厚脸皮。”
四皇子不看苏婉娘,说道:“我不用挽袖子,但可以告诉你,那地方肯定是青了。你一点都不歉疚吗”
苏婉娘低头笑:“我原来还以为我弟弟最会耍赖……”
两个人在众学子频频地注目中低声谈笑着,沿着小径往书院的主体建筑群走去。
一座两层楼房的大门上悬着“悦书楼”横匾,黑底金字,可是已经有些陈旧了。门内外学子们进进出出,自然又都瞥苏婉娘。
苏婉娘低声说:“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下回,我戴上面纱。”
四皇子背着手说:“别怕,跟着我,没人敢说什么。”他背手挺胸,不用装瘸,迈开步子格外自豪,带着贵气,竟然将周围年轻的学子们都镇住,觉得他是个大人物,对他身边的绝色美女自然也不敢冒犯。
苏婉娘走在四皇子半步之后,侧目看到一向温和的四皇子竟然也能摆出这样昂然的姿态,不禁低头微笑,深觉自己未来的夫君很有派头。
悦书楼上的一间屋子里,六个人正在密谈,除了一个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的长者,其他人都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这长者正是严敬,他消瘦的脸上皱纹深刻,像是个苦修之人,为人不苟言笑,特别认真严谨。
一个人正说道:“……现如今,兵部管理武选、车马、甲械的侍郎,已经都是吕氏或者太子的人。原来恩师门下的王官人新被裁减,若是战事起,兵力之调动,粮草之运输,全是在太子和吕氏官吏手中。”
严敬皱着眉头,另一个人说:“三皇子每每倡议为镇北侯增兵增粮都被太子和吕氏诸官否决,昨日吾等刚刚得到政要简报,言太子倡议开辟运河,以抗旱情。”
严敬微微摇头:“若是平常年月,兴建沟渠,也算是缓解流民隐患之道,可现下北戎强悍,再大兴土木,于我国力,无异釜底抽薪。”
一人说道:“朝政大势,只有皇帝和太子能左右,清流官员所剩无几。”
严敬问道:“三皇子可有意婚配”
一人回答:“人说他早就属意镇北侯长女,只是皇帝不容他开口。可有传言说,吕太傅曾让人为他的一个嫡孙女寻亲,言语里对三皇子有意。”
严敬抚须冷笑:“吕氏若有换储之意,不会如此草率,当是想震吓太子。定是太子想偏宠妾室,吕氏不满了。”
一人说道:“三皇子的确比太子有卫国之心,只是不善计谋,不明政事,除了有关镇北侯沈家军的事务,所有建言都由幕僚操纵。”
严敬低声道:“这未尝不是好事。”……
四皇子带着苏婉娘到了书斋的入口处,大方地坐在门口桌边的人说:“我们是季修明公子的客人。”
季文昭是这个书院里的知名人士,守门的男子马上起身行礼,让四皇子和苏婉娘进了书斋。四皇子一架架地看着藏书,有时拿起来翻阅一下,对苏婉娘间或感叹:“此书我知道书名,可没有机会读到,竟然这里有。”“这本书十分有趣,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这本书我那里只有上半部……”
季文昭昨夜去见了严敬,先详细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当年那人是如何用计制止自己去投太子,然后才说这人从此经过,要前往边关献计献策。因其演算天理,发现三年后国将亡于外夷。自己虽然不完全相信,但是想跟着他们一起去边关,也算报恩。
严敬本来不信这种预言之类的事,可是近年灾情愈甚,他掌握的消息是许多地方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北戎进犯,且不说吐谷可汗久有盛名,就是平庸之敌,也会造成可怖的后果。于是,他没有驳斥季文昭。
季文昭见严敬信了北戎将犯的事,才又说那个神秘人物还推算出太子有意联盟北戎灭了沈家军。
虽然这事完全是无凭无据,可严敬却发现自己无法断然否定其可能性。现在的朝事明显是太子与三皇子在打对台,三皇子一直为沈家军摇旗呐喊,太子母亲废后,自己多年无后,前一阵太子又给北戎送了粮食……这两两一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太子真的有可能联合北戎行事。
严敬忽然后悔这些年自己潜心学术,没有继续经营过去的人脉,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像旧时那样呼风唤雨了。
严敬也许没有季文昭那么热血,但比季文昭老辣。国破家亡可不是闹着玩的!有些事情不能由着一个连京城都没有出过的太子乱来。若是太子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那样不知轻重,做出引外夷来除手足的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观。当初他曾在丞相之位,敢对皇帝提出异议,现在自然敢质疑太子。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不是支持谁上位的问题,是挽救社稷江山的问题。这个道理拿出来,堂皇而正大,谁也挑不出错。
两个人说了一夜,严敬同意季文昭去边关看看沈家军的情况,还定下日间就召集些心腹之人,在季文昭离开前,一起商谈下朝事。
季文昭与严敬谈话后,先回家通知了季严氏,让她为自己准备远行的给养,然后去拜会了几个同窗好友,托他们平时多帮忙。因惦记着要回来参与严敬的私人会议,匆匆走进了悦书楼,路过书斋时,一人叫道:“季相公,你的朋友在书斋里面。”
季文昭一愣,那人补充道:“看着器宇不凡,还……”他压低声音:“有一绝色美人相伴。”
季文昭一想,该是沈汶那行的人,忙笑着谢了,走进了书斋。
走了半个书斋,季文昭才看到了在架子前浏览图书的四皇子,他身边也拿着本书在看的苏婉娘,和前后左右躲躲闪闪地偷看两个人的几个学子。
季文昭忙招呼道:“蒋公子,苏娘子。”
四皇子抬头,笑着对季文昭说:“季公子,日后我若是想来书院就读,季公子可是一定要为我通融呀,能来读这些书就让人不枉此生了。”
季文昭笑着说:“恩师家的藏书已历经几代,恩师建此书院,也是为了与爱书之士分享严氏之百万藏书。”
四皇子感叹:“如此襟怀,堪称大儒。”
季文昭灵机一动说道:“哦,恩师正在此楼中,我可为蒋公子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