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策的右手撑在红木扶手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萧知, 周遭那些人在说什么, 他已经听不见, 看不见了。
眼前只有那个红色的身影。
她说“您当初说要让这天子脚下永享太平, 要让这世上的人皆有冤可诉可为何,如今您却连您最初想要的公道和希冀都忘了”
明明不是对他说的。
但陆承策却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灵魂。
那是
属于阿萝的灵魂。
他的阿萝仿佛就坐在那, 望着他,目露失望,叹道“陆承策,你不是说,你想要还很多人一个公道,一个真相,想要这世上再无冤案吗那你现在, 又都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明知道人证物证确凿,明知道应该直接捉拿陆崇越,
但他还是顺着徐钦的话回了家, 把这件事禀告祖母甚至于,他明知道祖母的做法是不对的, 明知道这样对五叔和五婶不公平。
明明心中也是厌恶的。
但他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他
默认了。
身为堂堂指挥使,却选择隐藏真相,和其他人同流合污撑在红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动了几下, 陆承策向来沉稳的面容在这一刹那也有了些许波动。
他究竟, 都做了什么
明明几年前, 他还是一个不求家族封荫, 一心想为百姓、想为这个世道做些贡献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幅样子了呢是从龙椅上的那位,找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吗那个男人,曾经被他视为要奉献一生的君主,找上他,用他的家族,用阿萝的命威胁他。
他要他亲手埋葬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他除了不敢置信的荒唐之外,还有一些茫然。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以往那个处事公道、为人清正的君主会变成这样,他变得多疑、变得战战兢兢,仿佛谁都会害他的江山,夺取他的龙椅。
他不听他的劝诫,也不准他多言。
下了死令,让他在两者之中选择一个,他犹豫过,也曾想过反抗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选择了自己的家族,护住了阿萝的性命。
但代价是葬送整个永安王府,葬送那两个对他如亲生父母的长辈,葬送阿萝对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
他或许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
他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
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中便已经没有什么大义和公道,也没有什么抱负了,他站在这个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尽自己该尽的本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而如今呢
如今他甚至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为了一己私利,隐藏事情的真相他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承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个熟悉的灵魂注视下,如坐针毡。
他想伸手去抓住那个灵魂,想抱住她,和她说“我没有”,但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他竟然都说不出口甚至于,他根本不敢去直视那个灵魂。
他怕在她的脸上看到厌恶之情。
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较起先前也最重了许多。
好在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其他事情上,倒是也没有人关注到陆承策的变化。
崔妤离他近,倒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头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询问道“无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陆承策缓过神。
他的手还撑在扶手上,听着不远处徐钦惭愧的话语,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才收回视线,手撑着额头,哑着嗓音沉声说道“没事。”
崔妤还有些放心不下他的身子。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那些担忧,想着回头还是找大夫给他看看,别这段日子累坏了。
陆承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思考她在想什么,他撑着额头,又闭了一会眼睛,这才恢复如常。
因为萧知的这一番话。
无论是陆家众人还是徐钦,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在按照原本的想法进行下去,尤其是徐钦他如今也快有三十了,膝下儿女双全,也是做爹的人了,此时却被萧知说得面红耳臊,难堪至极。
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有抱负的。
那个时候,他才入仕,全凭一腔热血和抱负,才不管什么权势不权势的,只要你犯了错,那就该抓。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在这个朝堂浸淫的时间越长,看到的事情越多,担心的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什么公道,什么冤屈,他其实早就抛得差不多了。
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坐好这个位置,不要得罪那些权贵。
可这会
在这样一番言论之下,他竟不由自主得想到当初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那些百姓跪在他面前,磕头喊他“青天”的样子,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十分难言。
但也有一股激动和热血。
他很怀念以前的那个自己。
须臾。
徐钦开口,“此事,卑职有错,日后卑职一定会谨守自己的本分,绝对不再徇私枉法”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一些人就变了脸色。
徐钦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此事是要公了了。
陆老夫人抿着唇,捻着手里的佛珠,没有说话。
陆四爷端坐在椅子上,一直咳嗽着,也没有再开口。便是李氏,她虽然有心想求饶,但看了看神色淡漠的陆重渊和萧知,又看了看身后脸色惨白的陆老夫人却发现连个求饶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陆崇越。
他这会跟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又过了一会,李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拿手捶着陆崇越,一边嚎哭道,“你看你做得好事,你看看你现在弄成这幅样子,你让我,让我以后怎么办”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要是陆崇越出事了,那她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似是想到什么,李氏突然止住哭声,忙问道“崇越,你说,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她的儿子,她清楚。
虽然对陆重渊和萧知有恨,但还没有这个胆量去杀了他们,何况崇越刚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想到要去杀人了一定是有人在撺嗦崇越
他的崇越只是进了别人的陷进
越想。
她越觉得有可能,忙拉着陆崇越的袖子,晃动他的肩膀,焦声道“你说啊,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有人怂恿他
陆崇越略显迷茫的双眼轻轻眨了一眨,他呆呆地看着李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那天,有个丫鬟,有个丫鬟一直在说五叔和五婶的坏话。”
“还说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我我一气之下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被气过头了,就如那个丫鬟所说,都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才会变成这样,只有他们消失了,他这口气才能咽下去,所以他才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兵行险着。
就一个丫鬟的三言两语,能抵什么用
就连李氏也似不敢置信似的,尖声喊道“没了”
陆崇越一愣,摇摇头
“你”
李氏气得差点便要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陆重渊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看这场闹剧了,看这群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不如回房看他的小姑娘剪花,他仍旧握着萧知的手,目光落在徐钦的身上,语气懒散得说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了,人,你可以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