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君正铆足了劲吃东西, 争取能赢个彩头,就听到小姑子殷淑金喊她去安慰哭了的小崽子, 心下有些不乐意。但见她眼神古怪,心想此人是云裘的亲妹妹,殷家的千金大小姐, 在家里受宠得很,她日后指不定还要人家帮衬着自己和女儿,于是也不敢明着拒绝, 便走了过去。
意思意思摆出一张温柔的笑脸, 对殷云裘道“云裘, 宝宝一直哭也不是办法, 我来抱他吧。”她说着, 伸出两只手臂想要把孩子接过,眼神却下意识地往那身红色唐服的口袋瞄去, 果然鼓鼓囊囊的全是一个个红包袋, 全部装在衣服兜里,随着孩子抱着人嚎啕大哭的动作,几乎要掉出来了。
殷云裘哄着孩子,还没反应过来, 安美君甫一伸手想抱人, 就被一只小肉手给拍掉,然后孩子将脸埋在父亲脖颈处,继续呜呜呜的哭,小脑袋还疯狂地摇了摇, 摆明了不想被妈妈抱。
安美君脸色一僵,当着大庭广众,亲妈要抱孩子,却被孩子毫不留情地拒绝,怎么想都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她之前在殷家,三年来也没怎么抱过殷明麓,但那孩子很乖巧,软乎乎的一团。丈夫出现了,她就象征性地抱几下,展露一番母爱;殷云裘走了,她把人丢到一边,那孩子也不会反抗,相反,还会咿咿呀呀地喊几声,两只小手捏成拳头,呼唤着她回去抱他,似乎是贪恋她馨香的怀抱,粘人得很,她每次根本不耐烦去抱。
所以严格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孩子拒绝,还是当着家宴上所有人包括殷云裘的面,众人古怪的目光让安美君如芒刺背,她心中恼怒非常,差点维持不住温柔的假面,只能强挤出一抹笑道“云裘,宝宝肯定是哭上头了,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哭坏嗓子,这里客人多,我先带他上去休息,你留下来好好招待客人吧。”
她这样的建议,说起来没毛病,既温柔贴心又顾全大局,但仔细考究起来,你会发现这是在用女主人口吻说话。
家宴上不少殷家旁支的人不了解情况,见安美君站在殷云裘身边,还如此说话,都以为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正牌女主人,面上不由带上了几分讨好。
浑不知安美君除了想宣誓主权之外,还另有想法。
她上楼照顾孩子,照顾着照顾着,留宿起来不就顺理成章了吗本来殷云裘只是喊她在今天和孩子见一面,并没打算让她留下,毕竟他们之间虽然有了孩子,但男未婚女未嫁,还住一个屋檐下,如果真想掰扯干净,母子见一面后就该把人送回去,就当普通宾客一般。但如果当天留宿了,第二天就有说法了。哪怕没住同一个房间,外人也会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安美君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她算盘打得极响。
殷云裘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没留意这点,但安美君的建议他还是听进去了,他拒绝道“不用了,这里有父亲在,我先抱明麓上楼睡觉,你继续吃,一会儿我派司机送你回去。”
这意思是要为了孩子不惜抛下宾客,果不其然,殷云裘说完后,托了托孩子的小身子,让对方姿势更舒服地趴在他身上,向在场的宾客歉意地点了点头后,便率先离席了。
这让安美君心脏砰砰的跳,再一次心惊丈夫对孩子的喜爱。
但她暂时还分不清楚,殷云裘这是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的爱,还是单独对殷明麓个人的爱。如果是前者,她再使个手段,想尽办法受孕生下第二胎或者日后时机成熟后把明沁接回来,云裘也会喜欢,而殷明麓会因此失宠;但如果是后者,这就难办了,以后她闺女回来后,还能有对方的地位吗但如果真是后者的话,那为什么云裘没有爱屋及乌地顺便接纳她这个母亲呢,明明她已经忏悔了曾经的错误。
安美君目光游移,眼神惊疑不定,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殷云裘第二句话给吸引了,没空烦恼这件事,因为云裘居然没有让她留宿的打算,说要派人送她回去那过年的第二天,她还能来吗孩子见也见过了,她还能用什么资格和名义来直接张口说云裘我们复合吧,这样的话,估计会收获男人冷漠的目光,这样以后想见第二次面都难了。
大年夜,在回老宅之前,殷云裘几乎给所有本地的员工都放了假,独自驾车带孩子和她回来,偌大一个殷家过年也就几个老员工待命,其中一个还派给了她,授命专门送她回去。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体面,只有跟殷家关系特别好、地位特别高的近亲才有资格享受呢,其余的旁支都是自己开车来,再自己开车回去。
于是众人看安美君的目光就格外不一样,充满了艳羡,安美君却手脚僵硬地回了自己的位子,心中咆哮不这算哪门子的体面,这明摆着赶她走明明她可以留下来的
而且送她的人,居然是那个她最讨厌的助理小陈,上次云裘授意对方调查她的事,这个古板又正经的年轻人,就把她的事不管大小全揭了个底朝天。她家大肆挥霍的事情也就算了,居然连她的专业学校也不放过,导致第二天专业都传遍了,说她太拜金了导致丈夫派助理在调查她。尤其她之前很爱炫耀自己明年要结婚的事,最后却三缄其口,无形中更坐实了这个流言,因此惹来了不少同学的嘲笑。
要不是云裘给那助理小陈调查的时间短,对方估计能顺蔓摸瓜,把明沁的事情扯出来,想起这件事,安美君至今都有些后怕,于是此刻见到对方那种面无表情的脸,颇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了对方。
但她还是故作善解人意地捂唇道“哎哟陈助理,我还不急着走,大过年的你多吃点,来我们干一杯吧。”说着,她拿起手边的酒,小小地斟上一杯,推到对方面前,企图用自己过人的魅力,诱惑这个年轻人与自己碰杯。
但仿佛抛媚眼给了瞎子看,眼前人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还道“不了,一会儿还要送安小姐你回去,我不能沾酒。”
安美君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恨恨地咬了下唇,但此计不成,她见到旋转玻璃盘上一大锅鸡汤时,很快便心生第二计。
她略略起身,一手扶着转盘,一边去拿勺子,假装自己想喝鸡汤的样子,却因为站姿不稳,一不小心在舀汤时将一锅汤弄翻了。
她惊呼一声,马上将锅子扶稳,于是离得远的众人只听到了几道碗筷噼里啪啦掉落的声响,还以为又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又把筷子弄掉了,便探头望了几眼后不再留意。
安美君这桌倒是场面有些惨烈,一大锅鸡汤倒了一大半在她和助理小陈身上,她拼命抽着纸,在小陈身上擦拭,表情看上去十分愧疚,连连道歉道“对不起,陈助理,都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居然把你的衣服打湿了。”
“我自己来吧,安小姐,你先擦自己的裙子。”陈助理脸色难看,连忙起身阻止了她的动作,自行将粘在身上的生姜等食材扫掉,他的一身西装全湿了,还透着一股香浓的老母鸡味道,油腻腻的,实在足够恶心。
这样肯定不能上车了,而且他是个客人,老板家肯定没有可供换洗的新衣物,他今天只能暂时先留宿老板家了,让人把衣服拿去干洗,第二天再穿上回家。当务之急,得先把这身有味道的衣服换了。安小姐的衣服也全湿了,估计只能跟他一样今晚留在殷家。
想到这里,陈助理突然从混乱中醒神,心想难道安小姐是故意的
他正准备上楼给老板汇报情况,临走前抽空看了安美君一眼,只见她蹙着秀眉,正一边给邻桌有所波及的人道歉,一边拿纸巾懊恼地擦拭自己的毛呢大衣和长裙,时不时咬一下嘴唇,眼神低垂,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
于是他转念心想,自己不能肯定的事情,还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毕竟是小少爷的亲生母亲。他自己判断不来,却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跟老板交代了。
唯有从头到尾将这出戏和女人眼底的算计看得清清楚楚的黑发少年,俊俏的脸庞上,嘴角勾起一抹凉薄又讽刺的笑容,他又望了望,身旁空荡荡的高椅,主桌中需要这么高的椅子才够得到桌面的,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位子属于谁。
他十分聪慧,亲眼看到弟弟那刚刚拍掉来自母亲关怀的小巴掌,和安美君那虚与委蛇的态度,很容易就明白了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他转瞬联想到了自己。如果当年他母亲在用一笔钱将他毫不犹豫地换给殷家时,他也能如此决绝就好了。他应该早点看透那个女人无情的假面,而不是在她虚情假意的哭诉下,以为她真的十分爱他,之所以抛弃他,是因为殷家的逼迫,是因为殷家高大的门槛让她无法嫁入。
直到安美君跟殷云裘即将举办婚礼传来,和爷爷虽然生气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才知道,什么高门槛进不来,她根本是舍不得自己在娱乐圈经营的名声和地位,一边享受着他费尽心机给她找来的资源,得了金马奖影后,甚至接下了好莱坞大片的角色,却一边对着粉丝隐瞒自己曾经怀孕生子的真相。还在综艺节目上娇羞地表示,如果生孩子想要一个女儿,因为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女儿是贴心的棉袄,那他这个全心全意为她谋划的儿子是什么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一件需要了拿来穿、不需要了丢到一边的破毛衣吗他当即讽刺地笑了笑,撕去了所有的安排,甚至打了个电话,将资源都给了她的竞争对手。
果不其然,很快就得到了来自她的谩骂。当时她的嘴脸模样,和安美君何其相似,原来他和那个弟弟也有相似的命运吗。不然孩子于她们而言,如同乖巧的“宠物”,怎么会反噬主人呢,那肯定是因为主人先对“宠物”拳打脚踢、几近恶意啊,“宠物”才会凉透了心,向主人挥起利爪。
少年低垂下眼睑,神色隐晦,默默地吃着饺子,希望自己能吃到第二个彩头,然后争取第二天去找那个眼泪汪汪的孩子道歉,对方那么可爱,一定会原谅他吧。
而楼上,助理小陈脚步踌躇地站在房间门口,神色尴尬。
“你们都弄湿了”殷云裘皱起眉,怎么会那么巧
男人坐在床边,面前睡着一个孩子,稚嫩的脸蛋上是天真无邪的睡颜,因为先前哭过,眼睫毛还湿着。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鸡肉味,被窝里的腿动了动,嘴巴吧唧了一下,令人不由失笑。
殷云裘给小儿子掖了掖被子,见对方没有被弄醒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