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得快到小平房时,已经快到十点了,太阳上了头,气温慢慢升了起来。一刻不停地往前滑着滑板的方一前额的头发已经全湿了,像淋了雨似的贴在了他的前额,他偶尔抬起胳膊擦汗,将额前稍显邋遢的刘海捋到了一边,露出了额头和一直被遮挡的眼睛。
在看清方一的眼睛时,宿郢愣住了。
方一他在流泪,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哭的表情。
他的嘴角下垂紧抿,直视前方,不住地往外流着泪的眼里也没有丝毫符合这幅表情的哀伤悲痛,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冷漠和倔强。
汗水流下来,泪水再流下来,混在一起将这孩子的脸打湿得一塌糊涂。他是那么瘦弱,但双臂又那么有力,以至于他连续不断地支撑着自己划了近一小时,来到了红色的小铁门前。
然后,停住了。
他睁着眼看着那扇红色的小铁门,一直看,一直看,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宿郢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看向蓝色的天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方一面前蹲下,将兜里所剩不多的两片纸拿出来叠在一起对折成小方块,拿着纸巾给他擦眼泪。方一并没有拒绝。
“你昨天说,你要当我的家人。”方一突然开口。
宿郢停下给他擦眼泪的手,将湿透了的纸攥到手心里,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带我离开”方一问他。
宿郢犹豫了一下,从裤兜掏出手机,刚想打字问他想去哪,就听方一继续道“你就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宿郢“”我现在也没地方住。
“我给你钱。”说着,方一抬起身子将自己那条蜷着的快要废了的腿掰到前边,卷起长裤的裤腿,费劲地将宽大的卷了边的裤边线拆开,从里边取出来已经磨损严重的五百块钱。他把钱塞到了宿郢手里,又说了一遍,“你带我走。”
这钱也不知道在裤腿里边存了多久,除了三张还在能使用的范围内,另外两张包在外面的已经花不出去了,边儿已经毛了,纸币上面是一圈又一圈的干了的水迹,大约是因为长时间跪坐着被汗水打湿了的缘故。
“你带我离开这个省,以后我帮你要钱。”方一说。
听到这句话,宿郢猛地抬起了头。
“虽然我残疾,但是我会唱歌,还会吹笛子,我每天能至少要三十多块钱,多了能要一百,一个月下来也有一千多两千,你带我走,我以后要来的钱就都给你,以后我就给你卖命。”
宿郢拍了两下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但方一看不懂。
“我吃的也不多,一天两个馒头一包榨菜就够了,三块钱都用不了,除了饭我什么都不用买,我要的所有的钱都给你,全都给你。”如同从水中拎出来的黄瘦少年拉着宿郢的手,眼角流下两行泪。
“你带我走好不好”
傻子被陆均拉走了,做了血亲鉴定。因为章琳的关系,晚上就拿到了结果两人有血缘关系。
结果单出来的一瞬间,陆均就抱着傻子毫无形象地痛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摸着傻子的头“弟弟啊,哥哥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走失了十年,寻找了十年,却这样巧合地、毫无预兆地得到了想都不敢想的结果。本以为凶多吉少的弟弟突然出现在街头,这样的惊喜成功地让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涕泪横流、毫无形象。
傻子虽然不明白警察叔叔为什么要抱着他哭,但是他却没有推开。他犹豫地伸出手在陆均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个哄小孩的大人一样,回忆当曾经“爸爸”哄他时的话“别哭了,爱哭的孩子会被狼外婆叼走哦。”
警察叔叔哭得更厉害了,抱得他更紧。
他虽然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陆均是谁,也不懂为什么他会哭,但依旧在内心莫名的情绪驱动下懵懵懂懂地回抱住了这男人。抱了一会儿,他有些看着窗外,有些疑惑地吐出来了两个字
“哥、哥”
另一头,文秀丽几乎是哭了一路回到了家里,冯庆不放心,跟着他们回去了。刚开始冯庆还觉得奇怪疑惑,不明白文秀丽在哭什么,可渐渐地,当他看见文秀丽抱着冯宝一边哭一边不断地喊着“宝宝、宝宝”的时候,内心就开始一股一股地涌起了不安。
冯宝也从未见过文秀丽如此的模样,心疼极了,乖巧地任由她抱着,不停地轻声安慰她“妈妈别哭了。”
可他越安慰,文秀丽越哭得厉害。哭到后边就不出声了,只流眼泪。
看着文秀丽格外奇怪的反应,冯庆的手不知怎么开始发起了抖。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之前文秀丽突然哭着跪在地上抱着冯宝的腿,嘴里说着的那些话。
你别去追他了,你别去了,我求你别去了
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不追
为什么文秀丽要给乞丐那么多钱
为什么那个乞丐会抱着她的腿不放
为什么
他颤着声音,将疑问问出了口“文秀丽,你前面,为什么拦着冯宝不准他去追那个乞丐”
文秀丽没说话,抽泣着抬起头看向他,央求似的唤了他一声“冯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