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错了,可是儿子再也不会回来。
文致宣脱力地摔到枕头上,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抑制不住的嘶哑哭声。
用完午膳去看文致宣时,他还没有缓过来。即使睡着觉,眉心也皱成川字型,眼尾湿漉漉的,是泪水顺着太阳穴一路流进发根。
林卿卿屏退从人,漫无目的地在花园中游荡,抬起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到了莲池边。
她迟疑一瞬,举步走入水榭。
很久没来这里了。
出于某些隐秘的想法,她曾经渴望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看到莲花绽放,才命人种下这一片莲花。
水面上莲叶清圆,已经打着小小的花苞,粉粉白白,随风摇头晃脑。
她望着莲花,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想和他一同欣赏。
可是他在哪里呢他魂魄尚未离体便是没有死亡,可为什么迟迟不来找自己
整件事本该有更多的疑点值得注意。比如,如果文铮羽没死,为什么镇北军的军报是已经死亡可她心头隐隐酸楚,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似怒非怒地漂浮,
文铮羽他,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天空飘来一片阴云遮住太阳,光线慢慢暗淡下去。林卿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一晃。
她下意识低呼一声,站起身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面前含苞的莲花,竟在方才一瞬间全部绽放
像经历了一场从死到生的逆转,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重叠叠舒展开,清雅的莲瓣在风中摇曳,不容置疑地彰显着最初的娇嫩姿态。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是不想,还是不敢
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林卿卿才浑身轻轻一颤,不自觉地向后靠住,仰起头闭上眼睛。
“莲花开了,”那人双臂禁锢着她,嘴唇贴着她耳边,带来无比熟稔的火热气息,“我回来了。”
从进京到出宫,文铮羽用了足足三天。
“文小郡王阵亡”的消息,正是出自他之口。
“死遁。”皇帝的语气透着寒意“说,你有什么企图”
皇帝看着还未来得及卸下鎏金莲花纹捍腰的少年,眼神深邃无比。
文铮羽直挺挺地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屈膝下跪。
少年的嗓音在风沙中被磨砺出属于男性的低沉,他跪的笔直,坚定地注视着帝王。
皇帝静静地听完,面如平湖,心头却如惊雷滚过。
这单薄俊秀的少年拥有超出想象的强悍体格和意志,他独闯千军万马,于敌军阵中取大将人头,实乃孤雄所为,他本以为他所谋者大
没想到他的要求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我被亲生父母所抛弃,本以为自己将踽踽独行,永生孤寂。直到我遇见一个人,她让我明白即使本无牵绊,也可以创造出牵绊。”少年语气沉静,黑眸深处却隐隐跳动着疯狂的火苗“我想成为她真正的家人”
“请您赐我皇姓,我愿从此隐姓埋名,只做公主府的一个阴影。”
“世间从此,再无文铮羽。”
皇帝静静地凝视他许久。文铮羽一瞬不瞬,平静地与他对视。
一老一少,两个意志力都极为坚定的男人凝视着彼此,都在彼此的双眼里看到了某种坚持。
“镇北王告诉朕,再围城不到半月,巍族便该退败了。”皇帝忽然提起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目光却尖锐如利剑“你为何冒险闯入军中”
文铮羽不假思索“我等不了。”
半个月也等不了。他渴望结束一切,赎清罪孽,回到她的身边。唯有拥抱着她,呼吸她身上的香气,才能安慰自己渴望到要沸腾的灵魂。
皇帝沉吟片刻,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的公主”
少年渴望地舔吻她的嘴唇,在令人血液沸腾的柔软摩擦间含含糊糊地说,“我还是你的铮儿,可我不再是文致宣的儿子”
“我姓严,跟你一样。我们无法成为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也不相信什么血脉。”他低低低嗤笑一声,“我只相信自己,相信你。我是你的家人,也是你的男人”
他感受到怀中女子抑制不住的战栗,益发用力地箍紧她的身体“我也许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娶你,但我能以家人的身份,永远跟你在一起。”
明明是筹谋已久的结局,可真正实现的那刻,林卿卿却有种近乎不真实的疯狂感觉。
在她的规划里,让他舍弃父族的姓氏还需要几个步骤,当她揭开文致宣的真面目后,再恳求盛怒的父皇饶文铮羽一命,并让他赐他皇姓。文铮羽一定同意,皇帝看在自己的恳求和他的决心的份儿上,才会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后保全文铮羽现有的一切
为什么文铮羽自己主动提出,心愿提前圆满,她却自内心深处觉出隐隐的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少年温柔地含住她的嘴唇。
“因为我爱你。”
林卿卿心头震动,长睫扑闪,视线逐渐模糊,又随着什么坠落而变得清晰
接着她看到了,拐角处撑着拐杖呆在原地的文致宣。
病弱半残的男人哆嗦着手,拐杖哐一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易有首诗井底引银瓶,写私奔的。
其中有这么几句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怎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周如虹,不过是个愚蠢、软弱,“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的女子罢了。她的确抛弃父母和亲子,欺瞒无辜的公主,但这一切的锅,我认为主要还是应该文致宣来背。
感恩每一位小天使,谢谢你曾来过,给过我力量。
以后会更努力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