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要做人上人的,嗯。
挥散脑中不可描述之情节,容奚一时难以正视容连,撇脸继续道,“日后你若枵腹从公,体魄强健甚为重要。”
容连颔首,“阿兄,你亦需保重。”
言毕,转身回屋读书。
容奚目送他背影,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秦恪见他神色有异,虽好奇,却未问,只言“何时前往工坊”
“这便去。”
容奚心存羞惭,容连如今是他二弟,不再是书中之人,他不能再多想。
两人正欲同出宅院,却听身后急促脚步声,容奚回首望去,只见金发耀目,碧眸清透。
金吉利咿咿呀呀,秦恪在旁半句不懂,但见容奚认真聆听,心中不免困惑。
昨日他观两人交谈,已觉容大郎似通晓异语,只是藏于心中,未及相问。
然眼前一幕,当真令他惊奇。
金吉利言毕,容奚思虑几息,笑道“你在家中,随刘翁做事,我与肆之兄申时归来。”
金吉利狠狠点头,目光极热烈,又叽里呱啦说上一通。
“可。”容奚颔首应允,“让洗砚教你。”
言罢,转身离宅。
秦恪与他同行,不知为何,刚迈几步,不由回首望去。
只见金吉利依旧立于宅门内,凝视容奚背影,目光极热,仿若将容奚奉为毕生信念。
他心中微沉,暗生不悦。
金吉利接收他冷冽目光,顿往门内一缩。
为什么小主人要跟这种人做朋友金毛光泽黯淡,相当悲伤。
两人交锋,容奚不知。
他正欲翻身上马,然腿足手臂俱酸,乍一用力,只觉肌肉筋脉牵动,顿力道不足,险些跌于地上。
幸秦恪一直关注于他,见状伸臂相扶,容奚方逃过一劫。
今日两次被救,容奚颇觉羞愧,面颊飘红,目光躲闪,低声道“奚不慎,又劳烦肆之兄。”
秦恪低应一声,后吩咐刘子实,将马车牵出。
“今日乘车。”
容奚乖乖入车,本以为会是子实驱车,却见秦恪坐于帘外,手握缰绳。
“肆之兄”他惊讶询问。
秦恪淡瞥他一眼,驱车道“勿忧,我驾车之术不比旁人差。”
容奚“”
他非此意,而是堂堂大魏战神,竟屈尊替他驾车,令他相当震惊,顿生虚浮云端之感。
稍有不慎,便跌入地底。
至于某郡王为何不遣健仆驱车,想必自有深意,外人无从揣测。
两人一路无话,车至工坊。
程皓正督工,得仆通禀,立刻前来,先给秦恪见礼,后笑看容奚,“大郎,你来得巧,我正欲寻你。”
“程叔,您说。”容奚作聆听状。
程皓叹声“你昨日予我之图,我观后虽觉新奇,然若建工坊,仅以木材为原料,是否欠妥”
在他看来,青砖、石块应更为稳固。
秦恪忽道“户部拨款有限,砖石更耗人力物力。”
此言有理,然军器监之用,虽尚不明显,可及日后,定能成就一番辉煌。
程皓有此宏愿,自然希望监所更为安定稳固。
他正欲再启口,不远处一阵惊呼传来,颇有些轰动。
三人循声望去,惟见众匠围拢,看不真切。
程皓唤健仆先去问询,须臾,健仆返,回道“禀侍郎,方才匠工吊运木材时,因木块沉重,致绳索断裂,木块坠落,险些砸伤其余匠工。”
“我去瞧瞧。”容奚言罢,径直前往。
秦恪与之同行,程皓亦不甘落后。
三人至,匠人俱停歇行礼。
容奚见地上木材,观之确实沉重,匠人于高台上,以滑车提举重物,物重绳断,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观那滑车,仅仅定向做功,可改变施力方向,却无法省力。
滑车即为后世滑轮。
容奚忽问“程叔,匠工有无滑车组”
“滑车组”程皓不解,“那是何物”
容奚环视四周,见枯枝于旁,遂捡拾而起,于地面戳画。
“程叔,百姓常用辘轳取井水,匠工常用滑车挈重物,两者之理无差,是否”
程皓认真颔首,“的确相同。”
众工匠俱围拢而来,聆听容奚之言。
容奚于地画图,继续道“滑车仅改施力方向,不能省力。若借助滑车组,或可。”
一套完整滑车组,跃然地面,众人虽一时未能理解,然不乏聪颖之人。
程皓颇具天赋,蹙眉仔细观摩地面,沉思半晌,脑中灵光一闪,似打通任督二脉,眸中光芒大盛,胡须颤动。
“善甚善”他忽朗声大笑,惊得众匠连退数步。
容奚如逢知己,心中甚慰,展颜一笑。
少年肤色白皙,面容俊秀,笑时眸弯似月,唇绽如莲,轻易叫人心生欢喜。
秦恪亦微扬唇角,凝神视之。
待程皓平复激动情绪,容奚道“滑车组有诸多式样,我归宅后详述于纸,遣人送来。”
省时省力,何乐不为
程皓连连称赞,观容奚如同亲子。
“程叔,我欲制新料,需石灰石、黏土、铁矿、石膏,俱以粉末为佳。”容奚毫不客气,直接说明原料。
听他欲制新料,程皓心中极好奇,但新料未成,问也白问,只豪爽道“大郎且放心,定及时助你寻来。”
容奚感激一笑,“运至窑炉即可。”
他之要求,程皓必定满足。
“我且令人多造滑车,待大郎图纸至,营造之事定能事半功倍。”
程皓眉飞色舞,止不住喜色,“郡王,下官尚有公事缠身,先行告辞。”
秦恪冷淡颔首。
待他离去,容奚仰首问秦恪“是否归家”
男人神情转柔和,“我先送你回宅。”
容奚闻言,便知他另有事务,遂不多言。
两人乘车而归,于宅门前停歇,容奚下车,刚入前院,便见一头金色闪现。
金吉利耳力不俗,早闻宅外车马动静,遂直奔而来。
“郎、君。”
他语调生涩,但发音尚算正确,显然练习良久。
容奚笑赞“甚好。”
金吉利咧嘴笑开,又接连叫唤几声,坠于容奚身后,一步也不肯落。
“大郎。”秦恪忽然出声。
容奚侧首望去,见他神色淡淡,问“肆之兄”
“家中豆腐已无,不如研磨些许,于晚膳享用。”秦恪神色正经,继续道,“刘翁年迈无力,子实需练武,洗砚体弱,此前商队主事言吉利力比双仆,不若由他推磨”
安排相当合理,容奚竟无法反驳。
秦恪与金吉利,容奚自然偏向秦恪,遂颔首道“可,我这便让刘翁取豆来。”
因语速不慢,且词句甚多,金吉利不知秦恪所言,正茫然无措。
秦恪骑马离宅后,刘翁取豆至石磨旁。
幸众人都喜豆腐,故刘和一直浸泡豆子不断,取来便可上磨。
容奚正欲教授金吉利推磨,金吉利却已哼哧推动。
他一脸兴奋,指指自己,叽里呱啦重复音节。
容奚听罢,啼笑皆非。
他在说,我会。
因一时心软,从商队手中换出金吉利,如今见他颇为省心,容奚甚慰。
金吉利力气确实不俗,当然,食量亦胜于常人。
容奚不再管他,兀自回书房,伏案绘图。
申时将至,图绘毕,豆腐亦成。容奚至灶房,洗手做羹。
膳食备足,恰秦恪乘马归来。
“肆之兄,入席用膳。”容奚笑容真挚,语音软和,“晚膳以清淡为佳,我仅以豆腐调羹。”
秦恪口味咸鲜,豆腐羹于他而言,较为寡淡。
他观碗中之羹,其中香蕈、松仁等物点缀,瞧之便生食欲。
“大郎辛苦烹调,我甚喜。”他面上淡笑一闪而逝。
容连素来只安静用食,作旁观状。且他亦喜清淡菜肴,豆腐羹深得他心。
阿兄烹调之术,当真犹如神技。
而灶房中,金吉利再次眼泪汪汪,郎君神般人物
膳毕,容奚绕院消食,秦恪并行。
“冬至将至,我需返京。”秦恪仰观月色,音调低沉。
容奚微愣,心中顿泛起不舍,面上却道“祭祖乃大事,确需回京。”
秦恪颔首,但并非仅为此事。
他已二十有五,此前守疆杀敌,未曾论及婚嫁之事。他虽无娶妻之意,然家中长辈殷切期盼,他也无法。
思及战场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马革裹尸,总得给阿耶阿娘留些念想。
只是
他凝视容奚侧脸,唯觉临溪月色独美。
淡弱月光如白练,轻抚容大郎鬓发、眉目、鼻唇,终汇于那双温润眼眸,其中仿若有九天星辰,璀璨生辉。
“肆之兄何日启程”容奚压下不舍,故作轻松姿态。
秦恪扬唇轻笑,取一瓷瓶,交于容奚之手。
“此乃陈川谷配制,可缓解酸痛。”
掌中瓷瓶触之温凉,容奚心生暖意,弯唇笑言“有劳肆之兄了。”
秦恪长睫低垂,顿生绵绵不舍,其中夹杂陌生情绪,令他恍然失神。
“你所喜女子,是何模样”他忽问。
容奚怔愣半晌,方回“你我为友,奚不欲隐瞒。虽此前强迫梁小郎君为假,然喜爱男子为真。”
他自嘲一笑,“肆之兄若觉不妥,我日后定不扰你。”
秦恪却只觉,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