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头,在上面晕出了一块浅色的水痕。
没有了双腿,那她就再也跳不了舞了。
从现在开始,她便不能跳跃,不能旋转,不能踮起脚尖,甚至连重新站起来、用她的脚底去触碰地面也不可能了。
此时她又想起来了董素的那一句“梅疏,你会遭报应的”
是啊,她遭了报应,可是又是为什么呢
是她不够与人为善吗
可是她不曾对一个人怀有恶意,最多的也只不过是失望与不再期待罢了。
梅疏的眼睫微微颤抖,随后眼珠中又流出更多的眼泪,喃喃自语“她说过我会遭报应的,她说过的”
严寒没有听清,微微俯身过去,声音低柔“怎么了”
她睁着一双泪眼,看着他“董素说过我会遭报应的”
严寒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开了口“素素不会这么说的。”
“不要撒谎,梅疏。”
梅疏倏然愣住了。
她细细地端详着他清淡的眉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严寒宁愿相信他接触不久的董素,也不肯相信她。
“严寒”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又将她的手放开“不是我不相信你,梅疏,而是素素不是那样的女孩。”
再抬头的时候,梅疏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了“所以我现在永远跳不了芭蕾了,也永远站不起来了,而且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严寒看着她,忽然心中一涩。
可是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不要你,只是我们的缘分就这么多罢了,已经用光了。至于能不能再跳舞以及能不能再站起来,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严寒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梅疏将芭蕾看得比她自己的命都要重要。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温情都来自于那一双芭蕾舞鞋,有了它们才有了如今的梅疏。
没有芭蕾,梅疏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就像是每一个被迫痛苦地剥下自身光环的女孩,忍着剧痛穿上了平凡的皮囊,最终变得泯然众人矣,再也找不回当初光芒万丈、满身荣耀的自己了。
严寒都知道这些,所以他以为梅疏会大吼大叫、拳打脚踢,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看着外面夕阳西下。
在火红色的夕阳下,她的侧脸被晕染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油画,却添上了一丝憔悴的苍白。
任谁看着她,都不会想到,她刚刚失去了生命中可以捉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本来想着,没有严寒,这没有关系,没有母亲,这没有关系,没有父亲,这也没有关系,她只要有芭蕾就够了,只有梅疏和她的芭蕾鞋。可是就是在现在,生活像是开了一个玩笑,轻描淡写地夺走了她生命中最引以为傲的天赋。
站不起来的梅疏,还能是之前的梅疏吗
严寒博学多才,却怎么也想不到,梅疏不是不伤心,她不是不恨,可是却都没有力气了。
现在去怨恨,还有用吗
她是想要去怪那个肇事的司机,想要去怪所有人,为什么没有人能在那一天晚上给她打一个电话,让她回家。可是她后来想明白了,她已经够可悲了,就不要再继续可悲下去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所以就这样吧。
她没了双腿,再也站不起了,一辈子只能依赖轮椅,也许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梅疏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严寒忽然看她朝自己看了过来,微微扯了扯唇角“严寒,你走吧。”
可是这时的他反而有一些不适。他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欲言又止“梅疏”
“真的,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她又仿佛是笑了笑,“我现在应该有权力哭一会儿吧。”
而我哭的时候,不希望你在场目睹我的狼狈。
我的孤独只能由我一个人去难受。
严寒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再往后看了她一眼。
瘦削的少女缩在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让她显得是那么的孱弱,只不过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清浅宁静的笑容,衬着身后橘红的夕阳,竟是让人感觉心中有些酸涩。
他听见她说“严寒,再见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于是他也挥了挥手“再见了,梅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