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告诉我卡利斯在哪里吗”
“我找了他十年了。”
如果说这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前面所有的话都是在恭维, 那这句话绝对说得足够诚恳。
布鲁斯重新环视了一下这个小阁楼, 很小, 也很简陋, 地板上的门落了三把锁,像是个单独开辟出来的私人空间, 四面墙上零零散散地贴着一些没完成的画和剪下来的旧报纸, 其中有一条纸页破旧泛黄的十年前的新闻, 关于一名在哥谭码头被三名流浪汉敲破脑袋而死的少女,旁边还有一幅已经沾满油墨只能看到躺在地上模糊人形的配图。
一条人命的新闻只占了不到手心大小的版面,而这种新闻对当时的哥谭来说甚至不会有人去多看一眼。
男人的视线从这些新闻上匆匆掠过, 最后停在小阁楼向阳那块角落里摆着的画板上。画板没有遮画布, 上面是一张还没完成的半成品, 隐约能看得出是一个笑容阳光的棕发蓝眼的小男孩。
刚才来应门的也是个棕发蓝眼的青年。
他下意识产生了一个很荒唐的猜想,而这个猜想让他立刻皱起眉头。
“你们关系很好”
他没打算把宋墨的事情告诉这个人, 也不想探究宋墨的。但坐在他对面那个人眼睛里浓烈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因此低头下跪的哀求让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吉姆愣了愣, 接着摇头苦笑道“不,没有, 他一直说我像个怂包。”他停了一下,有些局促地看了布鲁斯一眼, “卡利斯现在的生活一定,不错吧”
布鲁斯“他在我的公司上班。”
吉姆“难怪”他搓着手指, “我明白, 他一定不想在跟过去的生活扯上关系, 所以肯定不会想再见到我, 我能理解。那么”
“能麻烦您,帮我跟他带一句话吗”
接着像是害怕被拒绝一样,还不等布鲁斯开口,吉姆就接着道“您先听我说说那时候的事情吧”
他看了布鲁斯一眼,见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才缓缓呼出口气,放慢语速道“十年前的哥谭是什么样的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那时候我们已经在孤儿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院长的生意也暗地里进行了很多年。”
吉姆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起来还想再多数落几句那个院长不为人知的罪行,但最后也没有鼓起勇气,只是抖了抖嘴唇,一句话带过“我们过得很痛苦,直到卡利斯出现的那一年。卡利斯他”
吉姆深吸了口气,思考了片刻措辞后继续道“院长很喜欢他,他好像是真的想收养卡利斯当他的儿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于他仅剩的那一点好心,至少在卡利斯刚来孤儿院那一个月他的待遇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因此,所有人都讨厌他,对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后来他撞破了院长的生意,他放弃了院长给他的生活,他开始为了我们反抗。您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被那些孤儿们排挤,欺负,尖酸刻薄地对待过后,还说有办法救我们可笑的是那时候根本没有人信,谁也不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只有我信了。”
布鲁斯垂眸看了一眼手上捏着的半本账本“所以你现在是除了他以外唯一的幸存者。”
吉姆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他是我见过正义感最强烈,也最勇敢的人。”
“所以,您能不能”
“帮我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布鲁斯抬头“你也是当初排挤欺负他的那一个”
“不,我没有加入他们。”吉姆说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但是我的行为,比他们更加过分。”
像是忏悔一样,他弯下了腰,用一种蜷缩的方式崩溃地抱住了头。
“连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少爷。”
“少爷”
半小时后,韦恩庄园地底蝙蝠洞里,阿尔弗雷德第三次试图叫醒坐在控制台边上盯着那半本账本发呆的布鲁斯。
男人回过神,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气定神闲得就像从没走过神那样“你说。”
老管家“我是说,您之前那条芳纶纤维材质的金腰带似乎不见了,我翻遍了您的战衣储藏柜也没有看到。”
“那就再造一条。”
阿尔弗雷德“行吧。”
布鲁斯站起身,脱下身上那件从回到蝙蝠洞起就没来得及脱下的西装外套,一边松着领带一边问“哥谭警局那里情况怎么样”
老管家伸手在副操控台上敲了几下。
“截止晚上八点整,哥谭警局接到的报案数是六十三起,其中盗窃案三十七起,抢劫案十四起,小型聚众斗殴九起,恶性犯罪事件三起,而戈登警长拉响蝙蝠警报器以及点亮蝙蝠灯的次数是”
“零。”
布鲁斯挑了挑眉“很难得。”
“我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少爷。”阿尔弗雷德语重心长道,“戈登警长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警探,他资历甚至比您还老上二十年,您应该相信他能够保护好哥谭,就像再热爱工作的铁人也应该有休假的一天,至少能在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语毕,刚换好一身蝙蝠战衣的布鲁斯就走到了老管家旁边“帮我查一下克劳德法官接下来一个小时的行程。”
老管家“真高兴我一大段话您就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样。”
然后还是尽职尽责地坐到了操控台上“他今晚没有任何行程,估计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沾沾自喜地庆祝他对哥谭法律的独裁统治。”
“毕竟他是现在哥谭政府唯一的毒瘤。”布鲁斯熟练地往蝙蝠战衣上套好黑色腰带,“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阿尔弗雷德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个关于哥谭的未来到底会有多黑暗的悲观话题“如果您要行动的话或许现在可以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没准还能赶回来吃趟宵夜。”
布鲁斯没有说话。
阿尔弗雷德当然不指望他会回什么,就像他当然不可能在晚上的韦恩庄园里看到一个穿着睡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宵夜的布鲁斯一样。
老管家叹了口气,转身开始调试蝙蝠头盔里的变声装置。
“说起来,您之前从杀手鳄那里抢回来的两颗猫眼石已经有了后续研究结果了,您要先看看吗”
没有回应。
老管家继续道“更深一层的报告似乎涉及到某项政府的人体实验,我一会得亲自去取一趟,不过最重要的其实是浅层次的那一项。根据生物研究部门的反馈,那两颗石头里面似乎融合了崩坏源的能量产生了一种新型金属,柔软,延展性强,目前看来并不具备杀伤力对人体也没有任何危害,或许可以尝试涂抹一层在战衣表面来对抗那个外星力量的侵蚀,也可能您还有其他更好的看法”
这次阿尔弗雷德耐心地等了十几秒,而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老管家偏过头,果然看见布鲁斯又在盯着操控台边上的半本账本,一脸复杂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老管家把调试好的蝙蝠头罩往桌上一扣,“如果您今天以这样的状态去找克劳德法官的麻烦,那我真的不能保证明天蝙蝠侠终于落网的新闻会不会直接登上新闻头条。”
布鲁斯收回目光“克劳德家里的防护系统也是韦恩企业的。”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尔弗雷德看着男人,布鲁斯这样频繁走神的情况除开董事会以外真是少见极了,他又开始忍不住操心“那个吉姆一定在阁楼上跟您说了些什么。”
布鲁斯的所有通讯设备都是跟蝙蝠洞联通的,但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时时刻刻监视别人的癖好,尤其这事情关乎到第三个人的,老管家向来都是这么绅士。
而布鲁斯也一样。
他终于看向阿尔弗雷德,神色复杂道“那个人说”
男人手指扣在操作台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敲击着桌面,最后,他捏了捏眉心“没什么。”
阿尔弗雷德没有办法,只能像以往每次布鲁斯碰到难以抉择的难题时那样安慰一句“您能想明白的。”
说完他端起已经放凉了的晚餐,就像刚想起来一样,在准备离开蝙蝠洞的时候补了一句“那个吉姆我调查了一下,他十二岁受到韦恩企业慈善机构捐助,在那个小区住了将近十年,而十年里,没有任何人找过他的麻烦,包括克劳德法官。”
“以克劳德法官十年前在哥谭通天的权利,这显然很反常。”
布鲁斯戴上蝙蝠头罩“他觉得大概是因为他运气好。”
老管家“好运气并不能回回都救人的命。说起来”
“宋默当初拒绝搬进韦恩集团的员工公寓,选择继续住在距离公司有接近一小时车程的罗兰小区,而最开始他跟我聊天时说过,他和他养父住的地方就在诺丁汉公园一个废弃的地下室。我记得那里跟罗兰小区就隔了一条华人街
面对老管家恨不得直接说出答案的暗示,布鲁斯“您总是喜欢替罪犯说好话。”
老管家在电梯口停了一会儿“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罪犯在看到您晕倒在哥谭某个角落时会选择对您施以援手,那么我也会选择替他们说话。”
“况且他还是个孩子。”
布鲁斯实在没办法把宋默的所作所为和阿尔弗雷德所谓的“孩子”联系起来“就算他好几次试图炸了整个哥谭”
老管家“就算他好几次试图炸了整个哥谭。”
电梯缓缓上升,在老管家连皮鞋都消失在男人视线之前,他又补了一句“几栋没有人的办公大楼换您一条命,我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划算到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恨不得他多炸几栋。”
留下一个人呆在蝙蝠洞里掌握了整个歌坛经济命脉的哥谭首富“是啊,反正最后都是我赔钱。”
然后哥谭首富反省了一下。
他觉得大概真的是因为他激进的生活方式以及到现在都没有解决的感情问题。
所以才让本来在这个年纪应该儿孙环绕的老管家对这个即使未成年又救过他几次的孩子充满了泛滥的感情。
但是有一句他没有说错。
他骨子里并不坏。
布鲁斯突然想到那天在书房,宋墨坐在他身后用惯常的冷漠的声线说那些孤儿院的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就好像他很害怕别人知道,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保护了一个他所谓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整整十年。
这是一个很讽刺,却又很符合逻辑的猜测。
恶贯满盈的小丑恨不得把他的累累罪行昭告天下,却害怕别人知道他也默默无闻地做过一件好事。
而假如,小丑知道了在这件他生命里仅剩的一件好事中,其实那个受害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其实那个受害人才是明明白白背叛过他的人
一直到坐上蝙蝠战机,安静地飞跃哥谭领空最后停在克劳德法官别墅楼顶,布鲁斯一路都在想。
他会怎么做
“他会把整个监狱都炸掉的”
“外调支援,必须外调支援你知道现场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吗”
“我给监狱煮的宵夜全被炸烂了全都被炸得像猪食一样全部”
穹顶监狱二层,穿着一身主厨装的二楼负责人站在一堆残砖碎瓦里崩溃地冲指挥部疯狂传递视频信息,并用极快的语速解释了一遍一个一百八十八层的监狱总共八万多人口的宵夜到底有多难做。
指挥部“监狱里现在只有五万多人”
负责主厨“你知不知道我挥锅铲都快挥成内风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