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柳问梅以及戏班子所居的梨香园时, 陆之韵在幽色幽浮的搀扶下, 从门入, 尚未说话, 便听得清润有礼的一声“恭迎王妃。”
抬眼间,却不见男子,只见着一个身着绣罗襦、头挽朝云髻、身材高挑纤丽的女子背立在近前, 竟有遗世独立之风采。
他低首,在娇嫩荏弱的花间轻嗅,侧颜的线条美得不似人工可以雕就。
此颜只因天上有, 人间哪得几回见
虽着女装,却丝毫没有阴柔之气, 亦无男子的粗犷浊气, 雌雄莫辨, 每一寸肌骨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陆之韵面上登时便浮现出些温柔端庄的笑来“让柳先生久等了。”
柳问梅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难以相处, 为人清润有礼, 唇角含笑“不妨事。”
其翩翩风姿,令幽色幽浮二人面庞也都微微有了热意,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却又敛声屏息, 不敢轻易冒犯。
陆之韵微微一笑道“先生都妆扮好了,难道我要听别的曲目, 先生又要另外妆扮了来唱么”
柳问梅却是一笑“有何不可”
“我却是舍不得。”陆之韵想如是说,话到口边,情知不妥, 临时改换成了,“那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柳先生唱什么,今日便听什么罢,省得白费功夫。”
“好。”
低沉而清澈的一声,似山泉的叮咚响,敲在了陆之韵心头,令她微微酥了片刻。
戏起。
“我本慕天然自然,谁承望,生在这富贵锦绣地,嫁进那侯门公府家”
随后,便是一出闹春。
女子同丈夫新婚燕尔不过三月,丈夫便迎了小妾进门,任是女子有天仙之姿,亦被作践成蒲柳,被抛诸脑后。女子心有不甘,同那丈夫闹,殊不知男子的心早已到了新人身上
这一出戏落幕时,女子一人坐在桌边,闲敲棋子落灯花幽幽地唱“富贵人皆羡,作了个金丝雀儿,几时脱得这囚笼”
陆之韵听得如痴如醉,面上却挂着端庄的微笑,等台上闭幕时,幽浮、幽色和一同前来听戏的其他俾仆方高声叫好,她仍面不改色,仿佛没什么能动摇她。
丝竹管弦之乐渐停。
陆之韵捏着盖碗的茶盖,轻轻摒去茶汤上的浮沫,抬眼间,目光一转,到了幽色身上,略停了一瞬,仍旧淡笑着,幽色会意,和幽浮立时便走向其他伶人,道“王妃赐宴,请诸位往这边来。”
一行人陆续出了这方狭小的天地,至外边于花圃间摆的几桌席面就席,这屋内,便只剩了陆之韵同柳问梅遥遥相对。
他仿佛还是那个遇人不淑的贵妇,神情间犹有几许哀愁与不甘,寂寂的目光中仿佛冒出两簇火,陆之韵看着他,仿如在照镜子一般。
她垂眸一瞬,又抬眼笑道“柳先生果真不负盛名,这戏文辞藻精妙,先生唱得也极好。”
柳问梅盈盈下拜,对陆之韵行了个万福礼,捏着嗓子,倒真似个千娇百媚又金尊玉贵的女郎,眼角斜飞,目光似有光华流泻。
“承蒙王妃谬赞。”
站直身时,他又不做女子姿态了,分明还是女子的妆饰,却如清风朗月一般“好戏只应唱给懂戏的人听。”
陆之韵垂眸,呷了口茶,不接柳问梅的话头。他不以为意,打了个千儿,道“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出来作配。”
陆之韵一怔,缓缓笑道“先生便是这身衣服也无妨,只羞煞了旁人,叫女子都自愧弗如。”
柳问梅轻轻地笑了声,却不答话,转身朝幕后去了。
倘若幽色幽浮在,一定会说这柳先生虽有盛名,做事却失了礼数。可陆之韵却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亲昵。
她又含了一口茶,微苦的馨香在口中漫开,垂眸片刻,又望了柳问梅去的方向一眼,方回头,起身朝外面走去。
她在人前一向是温柔端庄的,嘱咐了幽浮几句话后,便在幽色的搀扶下往临水的一处凉亭去坐下。
蝉鸣和蛙声连成一片,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昆虫的鸣叫声,鸟鸣啾啾,箫管幽咽,数丈开外,众人正吃酒划拳,一片笑语欢声。
不多时,便有一位年轻俊秀、清冷如竹、仿如山中高士一般的男子,被幽浮领着走了过来。
此人轻裘宝带,头戴玉冠,正是换了常服的柳问梅。
倒真像是戏文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这话她却说不得。
陆之韵借垂眸饮酒时,从目光中敛去心中所想,再抬眼时,又是一派端庄温柔、礼贤下士的模样。
幽色幽浮立在陆之韵身后,见了这柳问梅,亦不由屏住了呼吸,哪怕见过,心中仍是纳罕天下竟有这般丰神如玉的人物,倒真似那些读了几句书的人口里说的“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他站在那儿,便似玉树临风。
适才他作女子妆扮时,已是绝色;眼下作男子妆扮时,更是俊秀。文采精华,仿佛都集在他一人身上。倒也难怪,许多追捧他的、有龙阳之兴的人也都想他的帐,却不知道为何,也只私底下喝了酒随口说两句,无人在他跟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