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韵用质料考究的手帕子擦了擦面颊上的泪珠儿,又精细地化了淡妆, 涂上嫣红的口脂, 在月白纱蝉翼旗袍外, 罩一件缀着珍珠的蕾丝薄衫, 拢了拢头上那篷长卷发,便出门往楼下走去。
提着精致的手袋下楼时, 正巧遇着上来找她的年轻女仆。
“七小姐, 前儿你点名要的书, 书店的伙计已送来了。”
“暂时先送进我的卧房。”
见她往门外走,正戴着老花镜坐在欧式沙发上看花样子的陆太太问“你这是去哪里”
陆之韵微笑着说“表哥说要去逛庙会拜菩萨, 我想着, 他初来乍到,对香城的风俗人情一概不知,咱们好歹是亲戚, 总该尽到地主之谊。”
在前世,陆太太问,陆茵梦便是这么答的。
只是, 尽地主之谊、科普风俗人情是假,约会才是真。
陆太太把眉一皱, 觉得孤男寡女, 不妥“如今你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一起出去,不合适。”
陆之韵眼睛一润,却在门口回头, 俏皮地对陆太太笑了笑,道“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表哥又是自家兄弟,哪还忌讳这个。晚上不必留我的饭,逛过庙会,我们还要去看电影。”
话音落时,她窈窕的倩影便消失在大厅处。
正巧,陆茵梦的哥哥陆家的五少爷,头上打着摩丝梳着背头,穿着一身儿白衬衣西装裤出来,抽着烟,容长脸上挂着风流倜傥的笑“女大不中留。我看七妹对阿咤有些意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闹着嫁人,咱们不如准备起来。”
陆太太当即将手里的毛线团扔过去“放你娘的屁”
五少爷躲了一躲,那毛线团便落在地上,在地毯上滴溜溜地滚开,所过之处,是雪色的毛茸茸的线。
五少爷捡起线团,团了团,讨好地将线团递给陆太太,在她旁边坐下掐了烟,笑道“阿咤有什么不好他出身富贵,难得的是吃过苦,肯上进,在家道中落时刻苦勤奋,靠自己考上大学,如今还肯勤工俭学,不比别的富家子强这等有能力品性又好的女婿,上哪儿找去”
五少爷很中意吴咤,认为他是个人物,有能力有抱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有意结交他。正好他知道吴咤喜欢陆茵梦,陆茵梦如今又是待嫁之身,他便屡屡为二人创造机会。
陆太太皱眉,有些弃嫌道“吴咤是很好的,就是家里太贫苦了些。”
五少爷不以为然“倘若事情真成了,将来阿咤发达了,七妹一生有靠,还要谢谢我呢。满香城的富贵子弟,有几个不是在风月场中醉生梦死纵使他们家里再有钱,能比阿咤好”
陆太太道“你年纪轻轻的懂什么怕的不是人穷,是富人变穷,后来又富了。这等人,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将来他若是发达了,身边总有个人让他想起落魄的时候,这人能得个好”
五少爷皱眉说“阿咤必不会这样,妈就是嫌他穷,对他有偏见。”
陆太太并不搭理他“你且混你的去,不许再提这事。”
“得令。”
五少爷起身走开。他看得分明,这个七妹看着温良贤淑,很有东方女人的优良品格,可到底是留过洋的,关键的时候总是有主见的。若她自己中意吴咤,便是陆太太不同意也不中用。
此时。
在香江公园旁的大道边儿,陆之韵下车,隔着车窗,对司机说“晚上九点半在香城大剧院门口接我。”
话音落后,她又向司机道了劳烦,才转身朝等在公园入口处的吴咤走过去。
看到吴咤,陆之韵瞬间便沉浸在了陆茵梦的情绪中
车祸。
那些被迫“卧病在床”听他和黄莺儿调情埋汰她的日子。
那些听佣人在黄莺儿的命令下故意告诉她她那三个孩子出事的噩耗的日子
因共情的原因,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陆之韵一想到这些,就恨不能扑过去,一刀捅死吴咤。
但她不能。
即便她杀了人,家里可以把事情压下来令她逃脱法律的惩处,她也不能。因为,那有违她的教养为一个人渣变成刽子手不值 ,也太便宜了他。
陆茵梦本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女孩子,她看上贫穷的吴咤,本意是嫁给爱情。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图的是与他白头偕老,却没想到会走向她从没想过的结局。
吴咤最残忍的,是他不仅欺骗了她,谋取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儿最纯真的爱情却不专心对她,甚至还在她对他痴心一片时让她“意外出车祸”、害她父母性命,甚至连他的新欢害他们共同的孩子,他都不追究。
他让她以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最后才发现是镜花水月,是骗局,是他亲手给她造的一座地狱。
她被迫在床上躺了几十年。
捅死吴咤,就是给了他一个痛快。那远不及吴咤带给陆茵梦的煎熬和痛苦。
陆茵梦压下原身那翻涌在心头的痛恨与悲愤,面色如常地走向吴咤,依然是在社交场上炙手可热的名媛风采。
她矜持地微微一笑,显得平易近人,却是上等人的平易近人,能看出她的尊贵,也看得出她对他的好感。
“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