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韵听他的声音冷了, 便似笑非笑地问“你是在和我发脾气嚜”
吴咤咬紧牙根,铁青着脸, 不答反问“和我结婚让你不名誉不体面”
陆之韵仍旧是要笑不笑的语气反诘道“你说呢”
吴咤没想到陆之韵是这样的态度。在往日,陆茵梦从不曾同他说过这样难听的话,她虽有些大小姐的娇气,却极有教养, 总是顾及他的颜面的。
现在,她说出这样伤他的话, 依然显出了她的教养话未说成十分, 用字含蓄, 语气却露骨,其中羞辱的意味却是十成十。
吴咤的喉结动了动,胸口一团闷气不知如何出, 却又听陆之韵轻淡的语声直咄咄地问“你以为,这六天我说服我爸妈同意我们的婚事很容易嚜”
吴咤被她问住了, 谈话的节奏全到了陆之韵手里, 未及回答, 又听她冷笑一声, 说“你要不乐意,这婚不结也罢。”
似乎是要挂电话的语气。
恐她当真挂了电话,和陆老爷陆太太说不结婚了, 未及思量,吴咤着急了喊了一声“你别挂”
他柔声道“是我的错,我一时说错了话, 你别生气。我并不是朝你发脾气,只恨自己没出息,不能让你同我结婚是名誉的事体面的事。”
他深情款款地哄着“和你结婚,我是一千个乐意一万个乐意。你放心,我现在虽穷,将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令你嫁给我是名誉的、体面的事。你信我么”
全然不觉对方已跳出了他用甜言蜜语设下的陷阱,已经开始由猎物变为猎人。
陆之韵并不直接答,只“嗤嗤”地笑出了声儿,说“看你吓得这个样儿,一般的也太好玩儿了。”
她的笑声低低地,像是从他的心头搔过,将他勃发的怒气都搔成了痒,叫他无可奈何,只讪笑着“嗐,你这”
陆之韵自然不会令这场婚事悄悄地办了,那太便宜他。因此,她笑着,仿佛不经意,说出去却是直戳吴咤的痛点“我知道,但凡穷人,总是自尊心极强,心思也敏感。我只是试试你,看你将自尊看得重,还是将我看得重。”
“穷人”二字扎了吴咤的心,令他咬紧后槽牙,忍了忍,仍旧笑道“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嚜”
陆之韵说“那些话,都是我妈的原话。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问她,你就让你最疼爱的女儿这么委委屈屈地接了婚,就名誉了体面了和她歪缠了许多功夫,她才同意风光大办。我要结婚,必定要大宴宾客要见报的。”
吴咤听着她犹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没拿听筒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指尖在手心儿掻着,又是气,又恨不能立时见她,将她捉来,打一顿屁股。
她说话着实可恶,比往日多了些儿难以捉摸的气质,总觉得若即若离,却让他心里发痒,心神反倒都在她身上了,全用来琢磨她。
他笑着,无可奈何地问“捉弄我好玩嚜”
陆之韵微笑“你有意见嚜”
吴咤口称不敢,又同陆之韵说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陆之韵挂上听筒,心情不错,正要拿出一本书来看,女佣便敲响了她的房门。
“进来。”
女佣双手呈上一张请柬“这是赵小姐请人送来的。”
陆之韵接过来,微笑着说“你下去吧。”
她打开请柬看了看,便将它搁在梳妆台上,对镜梳妆打扮了会子,拿起怀表看了看时间,便又准备出门。
从房间出来时,可巧三奶奶、四奶奶、五奶奶并一位管事的老妈妈正在打牌。三奶奶便叫她一起打牌。
陆之韵说“我有事要出去。”
陆太太正在计划她的婚礼,要请牧师、要定教堂、要预备酒席、要安排登报、要找花童他们是打算白天办西式婚礼,晚上办中式婚礼。
见陆之韵要出门,她蹙眉问“又有什么事”难不成又是去见吴咤提起这个吴咤,陆太太就是一肚子气。
陆之韵一边换鞋一边说“听说清园有个新来的姑娘,长得同我有六分相似,我去瞧瞧。”
三奶奶“嗐”了一声,说“可是那个清园七妹毕竟是黄花闺女,如何去得叫人知道,岂不把咱们家的家教都看轻了”
四奶奶亦附和道“七妹虽说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是进步女青年,有些事该不该做,总要心里有数。自爱总还是要的。”
五奶奶只捏着牌,笑而不语,神色间也是不赞同的,仿佛她要去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自从陆茵梦同吴咤的婚事定了下来,她们妯娌背地里可都在笑话陆茵梦,说她白托生在这么个名门世家,一双清高眼只看得见皮相,要嫁一个穷人,未免既天真又可笑,将来且有的是苦吃。
且她们还料定陆老爷陆太太除嫁妆外,定会拿公中的钱贴补他们小夫妻,那无异于是剜她们的肉,叫她们心里不痛快。
陆之韵在门口回头,说“我好好儿地去听戏,怎么就不自爱了不是我做的事不自爱,是三嫂四嫂想得太脏了。”
她说完,便出去了,再不听她们说话。
三奶奶和四奶奶当即气得面红耳赤,陆之韵出了门还隐约听到她们叫陆太太“妈,你听听七妹的话,难道我们不是为她好我们做嫂嫂的还会害她不成”
她一到清园,便有穿着一位身着长衫、文质彬彬的人迎了出来。
在前世,原身也是喜欢听戏的。因此,在原身的记忆中,陆之韵知道,就在今天,有个叫小蝶的女学生被卖进了清园。
小蝶原是海城的女学生,喜欢昆曲,在海城读书时,是昆曲社的成员,曾和她的同学一起登台表演。
在校时,她和一位来男同学相恋,家里却另外给她定了亲,在结婚前夕,她便与男同学私奔来了香城。谁知,他们带的盘缠在路上花用尽了之后,男同学便找了个差事,女同学去给人帮佣,赚的钱到底不够花用,生活每况愈下,终于,男同学不堪忍受,将女同学卖进了清园。
后来,将小蝶卖进清园的那个男同学成了吴咤的左膀右臂,吴咤上位私底下的脏事儿,一多半都是那男人去办的。
他发达后,倒也去赎过小蝶,只是小蝶烈性,骂了他一通,再没见过他。
陆之韵对男人拱了拱手,笑道“云老板。”
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曾和陆茵梦是同学,家境亦不错的,为了要唱戏,曾和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他家里到底妥协了。
云老板笑容很文雅“别介,咱们都是老同学了,何必整这些虚礼前儿你提起这事儿,我就给你留意着。人在后院的房间里,我带你去。”
陆之韵打开手包,将一沓钱递给云老板“劳你费心了。”
云老板推辞道“咱们什么关系,何须这些虚礼”
陆之韵道“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总不好叫你亏。你再这样,下次我便不好再找你帮忙了。”
云老板这才收下。
陆之韵一进房间,并不多说话,只道“你收拾收拾,跟我走。”
小蝶红肿着一双泪眼看她,便有清园的老妈子道“和你说话呢,今儿可是你的造化”
小蝶并没有什么东西,就这么跟着陆之韵上了车,被陆之韵带去一间公寓。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儿,每月我给你三百块钱。”
小蝶抹了抹脸上的泪,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问她“你要我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