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这次一同出来的数十艘商船,并不都像秦明月他们这样是自己的船。
俱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商人, 几家合伙凑够一船, 并花了大价钱请人保驾护航。
货物不多, 自然没人愿意费那个功夫主动上门提货,所以他们与收购商人谈好价钱后,请了当地的苦力帮忙运货。岔子就出在运货途中, 不知是被黑吃黑,还是那些苦力串通好了的,总而言之货没了, 人也找不到了。
还有一个则是卖完货回船的路上被人抢了银子,人也受了伤。
秦明月本来不知道这事, 还是回来后听留在船上的吴把总说的。
听完这事, 四喜心有余悸。终于明白王妃和人谈生意,为何都提前商定一定让他们帮忙送货上船, 甚至交付银两也是在船上。他还以为是王妃不想费二道茬的功夫, 却没想到应在这处。
四喜的表情太明显,秦明月淡笑一下道“这种三不管的地带, 多注意安全总是没错。我见那夷人的公司慎重其事提出上门交易,若是没有必要, 对方肯定不会费这个功夫,就料想这里肯定没有表面这么太平。”
听及此言, 四喜忍不住去看苏金牙。
苏金牙面色有些尴尬,先是左顾右盼,实在是四喜的目光咄咄逼人, 终于忍不住道“喜爷你瞅我作甚他们可没请我带路,与我何干系,你们由我带着,不是好好的么”
可你之前也没提过在这里会这么乱,若不是王妃,四喜简直不敢想象。想到这里,他又瞪了对方一眼。
苏金牙十分冤枉“早在之前我就与齐爷说了,这海上不太平。不是我提的醒儿,齐爷会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了之后,我见你们处事谨慎,只当你们明白,就没想到提这茬。如今货出了又进了,什么事也没发生,怎么倒因为别人的事,埋怨上我了”
他一脸六月飞霜的冤屈,又是跺脚又是感叹,那架势就好像今儿若不给交代,他就要从这船上跳下去。
秦明月见闹成这样,忙打断道“好了,苏老哥你别误会,四喜年轻不懂事,待会儿我好好训训他,您别和他见识。”
说着,又使眼色,让四喜给苏金牙道歉。
四喜满腹不甘地拱了拱手,正打算说什么,苏金牙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和你计较,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语罢,他又对秦明月道“我年纪大了,陪着跑了好几天,这人年纪大了,胳膊腿儿都不好使了,秦兄弟,我就不多陪了。”
“辛苦苏老哥了,快去歇着吧。”
苏金牙点点头,便回舱房了。
待人走后,四喜一脸憋屈地样子,“王妃,这样的人您何必与他低声下气”
“行了,这事你在他身上挑不出理儿,本就是一句警醒之言,记得自然好,不记得也就罢。出门在外靠得是自己凡事小心谨慎,为何要去指望别人。”
“可他”
“你想说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秦明月似笑非笑望着。
四喜一噎之后,点点头。
“可人家就是忘了怎么办他忘了,于自己丝毫没有损失,可若是咱们不当心,损失的可不光是钱财,还有人命。这就是为何当初你说带人出海,我没同意的原因,你日里跟在王爷身边,顺风顺水惯了,即使偶尔低声下气,面对得也是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在你心里,你是默认位卑者必须要对位高者伏低做小。可当你面对比自己位低者时,例如这苏金牙,你就完全没办法越过心里这道坎儿了。”
秦明月说得语重心长,“在你心里,咱们如今即使是出海做生意,我还是郡王妃,你还是王爷身边得脸的人,和这些蝇营狗苟的商人是不一样的。可为何要有这种想法咱们为利而来,奔得是赚钱的心思,就和他们没什么分别。和则生财,你同人做生意,就必须懂得和气二字,总居高临下的,谁愿意和你打交道我也是第一次涉足此行,也不是太懂这其间的种种,但只懂一件事,那就是做任何事,唯认真二字耳。”
话已说完,可秦明月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旋,不光是四喜,甚至一旁的富贵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认真。
所以即使没有苏金牙的警醒之言,王妃也早预料到这里并不太平。
这种预料从何而来不过是善于观察,善于思考,是用了心。
王妃用了心,所以她提前洞悉并做了准备,他们没用心,所以事发之后冷汗直流,心有余悸,庆幸不已。
其实这些本可早就防范的。
四喜一脸羞愧,低着头“王妃教诲的是。”
秦明月笑道“好了,不要多想。咱们都是头一次,都是在摸索前行罢了。只是咱们的情况不同其他人,错不得罢了。至于这苏金牙,他还另有用处,咱们如今不宜得罪他,这才是为何我明知他在敷衍我们,还是愿意与他保持表面这一份香火情的原因所在。”
这时,站在窗子边上的吴把总突然道“王妃所言甚是,这里确实不太平。”
吴把总的面色和声音都有些凝重,秦明月等人当即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吴把总扬了扬手里的千里镜,“王妃您看。”
秦明月上前接过千里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正是两条战舰之一,只见甲板上聚集着一些人,似乎在甲板上的士兵交涉着什么。
“这些人就是那些被抢了的商人。”
秦明月失笑“难道他们还想让水师的那些人赔了货不成”
又是一些和四喜差不多想法的人,我出了高价请你们保驾护航,你们就必须保护中间不出事。
可谁这么保证过了没见到这些商人都是下了船以后出的事。秦明月甚至猜这些商人之所以被抢,是不是这些水师的人勾结外面人干出来的。
不得不说秦明月是一语中的了,此时在那艘战舰上,位于三楼的舱房中,有两名男子正在说话。
“这些人真是眼皮子浅,不过是被抢了些货而已,至于找上门来合则还想让我们给他们赔不成”窗前,一名留着满脸短髭的中年男子边往甲板上看,边啐骂道。
另外一名坐在椅子里,正悠哉悠哉喝茶的男子,懒洋洋地道“这些人家财有限,俱是掏了全副身家想出来一把博个大的,谁曾想竟会发生这种事,会失态无状也是正常。”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气哼哼地走过来,在旁边坐下“不是我说你,找一些这种人出来作甚没得丧气,咱们赚何处的钱不是赚,非得给自己添堵”
喝茶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生得长脸细目,一派斯文。若是不知他是水师里的军官,大抵会以为这是哪儿来的白面书生,实则认知此人的都知道这姓黄的把总是出了名的笑面虎,黑心肠。
他与面前的这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胡把总分管珠江口一带海域,原应是广东水师的人。可自打朝廷禁海以来,水师军费就屡屡被削减,许多舰船都被挪为他用。再加上如今运河承担着整个大昌所有的运输,也致使水师士卒大量流失。与巢湖水师一样,广东水师不如福建水师拱卫着江浙一带,也遭到了波及。
及至开隆十年,广东水师正式被并入福建水师中,统称福建水师。
不过这广东水师衙门却是并未撤掉,如今由一位姓赵的参将兼领,而黄把总和胡把总就是他手下之一。
黄把总大抵也是被损怒了,气急反笑“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想赚哪儿的钱姓赵的手有多黑你不知道,他吃肉,连点儿汤都不给下面人喝。咱们手下有没有他的眼线你自己清楚,也就只有这种小鱼小虾他不放入眼里,可对我们来说小鱼小虾就是大鱼大肉了。”
他笑容更是冷,嘴角勾着刻薄的弧度“我看你是搂了几天银子,把脑袋给搂成浆糊了。只有动这样的人才没有牵扯,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胡把总老脸微窘,“你说这些作甚,我不过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
黄把总嘿嘿冷笑“口不择言最好,我就怕你心大了。”
这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
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汉子走了进来,“回把总的话,那些人已经被打发走了。”
黄把总微微一点头,这人便下去了。
胡把总歪在椅子里,笑呵呵的,“还别说,这些人真好对付,随便打发打发就走了。”
黄把总睨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选了这样的人动手。”
“还是老黄你高,以后弟弟我就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说着,胡把总眼珠子一转,道“对了,那艘船真不动”
黄把总冷眼看他,死性不改
到底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们走得是姓赵的路子,除非你想把事儿闹到姓赵的面前。”
胡把总嘿嘿一笑,搔了搔头“那就算了,我还是歇着吧,听下面人说那艘船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估计银子大把的,不能动手倒是可惜了。”
静了一会儿,两人又说起新任水师提督的事。